梅和女儿住在赫莉的房子里。自从杨林把赫莉带走之后这座房子就一直空着，偶尔打扫。木质的房梁出现裂痕，上面还有水迹留下来的阴影。房间里有些灰尘，整体还算干净。梅和女儿共睡一张床。
这是她来到边界的第二天。
梅在杂货店内接待艾薇尔和她的同伴蕾莉。心智不成熟的米莉安尚不能理解“大人”之间的对话，蕾莉就带着她玩。艾薇尔和梅吃罢午餐之后在地下室坐着，整个一个下午，艾薇尔都在和她交谈。艾薇尔谈到自己在南极的那场险些让自己丧命的遭遇，以此劝说梅离开这里。
“梅，时代已经变了。”艾薇尔说，“当他们完全掌握那些东西时，你觉得你还能逃走吗？”
“好不容易有了安稳日子，我想好好珍惜。”梅说，“杨林之前来找过我。我托他一件事：当我快要死的时候把米莉安带走。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边界很安稳，但那毕竟只是表面现象。安稳的表面隐藏着不知何等威力的暴风，暴风会吞噬一切，抹除她们在那里生活过的全部痕迹。她们需要能在暴风面前活下来的手段。她们原以为要飞上星际，缺少的仅仅是量子传送装置的资料，但杨林的到来像一盏明灯照亮了阴影。她们看到阴影下面隐藏着很多不为世界所知的秘密：异化者、强化者，他们每一个都无比强大，甚至不需要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源也能活下去。
我至今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艾薇尔思考，不大清楚问题的答案。
“我确实不能保证你在边界的生活比这里安稳，但至少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和米莉安的生活尽可能稳定。”艾薇尔说，之后咬咬嘴唇，“金奶奶快不行了。今年一月份的时候，我和蕾莉为金奶奶做了检查。我和她一致认为金奶奶最多还有一个月可活，但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金奶奶的气色还可以，但也快要油尽灯枯了。你是金奶奶的至交好友，至少我想让金奶奶临走之前能见你一面。”
“想起这件事可伤心过？”
“伤心过，但不会太过伤心。”艾薇尔点头说，“可能是因为我经历过父母身亡时带来的绝望，亦或者多少为金奶奶感到高兴。你知道，梦露和杨林都可以掌握时间，延长金奶奶的寿命不是问题，但金奶奶并不同意那两个人这么做。金奶奶一个人生活了一辈子，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属都没有，在世上无牵无挂，死亡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场解脱。”
“我理解。”梅说，“当我丈夫死的时候，我也想陪他一起走。但是我不能，因为我还有女儿。”
“如果你为了你的女儿考虑的话，你应该和我们走。”
“让我考虑一会儿。”
梅考虑了很久，最终她带着女儿和艾薇尔与蕾莉来到了边界。或许是因为牵挂老友，或许是为了女儿着想，她也不清楚，明明漂泊了半辈子，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稳的生活，却又主动放弃了。
梅来到金奶奶的房间。金奶奶躺在病床上睡着，呼吸平稳却很微弱，布满皱纹的脸很苍白，瘦得皮包骨，或许是上帝可怜这位独身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没有为她降下疾病的诅咒，让她在安详中走完一生。寿终正寝诚然是一件白喜事，确实应该高兴才对。
梅轻轻摇头。她已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见过温特了。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分别的呢？依稀记得是在大学毕业后分别的，那是肉体的分别，是现实的分别。但其实当她决定嫁给丈夫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分别了。
那是命运的分别，亦是精神的分别。二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
“艾薇尔，我还是觉得那个女人很怪。”蕾莉脱下便装，换上白大褂。
梦露召唤的法阵通向杂货店附近的树林，树林外面是商业街。艾薇尔迎面撞到了一个女人，她抬起头道歉，见那女人穿着大风衣，戴的帽子遮到额头，外面飘着几根紫色的头发，那是一种很自然的紫色，不像是染的，况且紫色头发前几年就不流行了，现在的时尚女人很少会让自己落伍。
那女人似乎是个哑巴，听到艾薇尔道歉，也只是写了一张“没关系”的纸条递给她。
“谁路上不撞人。”艾薇尔低头收拾自己的实验器具，“那女人确实有些特别，但说不出哪里特别。”
“我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子怪味。”蕾莉皱眉。
“Sixgod？”
“我没开玩笑，真的，就像是……哎呀，总之我也不知道像什么，就是有股怪味。”
艾薇尔换上修复后的保暖紧身衣：“你呆在这，我去冷库看看。”
“那个男人还没死？”
“他死了，事情会麻烦无数倍。”艾薇尔说着离开房间，迈着小短腿跑下楼。
地下冷库平时用于储存一些容易坏的食物或者需要低温保存的材料，用来放人是头一次。一个透明的玻璃箱子中装满了冰块，男人躺在冰块中，仿佛要挑战冰人的世界纪录。他赤着上身，胸口发达的肌肉上可见弹痕，弹痕周围的皮肤轻微溃烂，呈现淡紫色。
艾薇尔费了很大功夫，甚至几次险些坠海，才把这个被历史遗忘的男人带回边界。艾薇尔要一点点降低这里的温度，直到男人适应温度之后醒过来。
“玛佩尔，报告室内气温。”艾薇尔呼出一口白气。
“室内温度，零下16摄氏度。”
这里的气温一直保持在零下40度左右，当把男人放到这里之后，气温每天升高零点几，这么时间过去，男人尚且没有转醒的迹象。但玛佩尔对他进行实时监测，他的心脏确实还在跳动。
冰块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艾薇尔死死盯着玻璃箱，只见男人张嘴，说的话像是意大利语，然后睁开眼睛，猛地从箱子里坐起来，冰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