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莉重又变回人类,保留1.6米的身高和正常发育的少女的身材。宇宙中的伽马射线修复了她因液化而消失的身体,把她变回原本的样子。
杨林抱起雪莲的尸体,缓缓走向汤姆家的房子,赫莉拿起雪莲撕掉的战衣,穿在身上,跟在杨林身后。片刻后,二人到了大院,杨林把雪莲轻轻放在地上,从几近报废的战甲里出来,蹲下来抚摸雪莲的脸庞。
杨林看过很多肤浅套路化的网络小说。那些小说大多把好人和坏人分得非常明确。在那些故事中,好人就是白色,坏人就是黑色,泾渭分明,每一个人都平如白纸,刻板固化。但在无数的真实情况中,好与坏果真如此分明吗?
自杨林从濒死的重伤中苏醒过来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既不信孟子的性善论,也不信荀子的性恶论。他认为没有谁生下来就被贴上好人的标签,也没有人生下来就带着坏人的标签。好与坏不过是一种非常主观的观念,而黑与白则是一个客观事实,用黑与白去鉴别好与坏就好比用客观存在的金钱去测试人主观的忠诚之心,到底有失妥当。
在《金刚》系列电影中,闯入岛屿中的人类把金刚当做坏人、反派,但金刚实际上是那座岛屿的守护神,之所以攻击人类,只是因为在守护自己的家园。
雪莲不是坏人。即使现在,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雪莲不是坏人,她只不过是一个想实现成为人类的梦想的异化者,决不能因为实现梦想的方式让她站在了杨林的对立面而被扣上一顶脏帽子。还个角度,他杨林的所作所为在雪莲的眼中到底是好是坏?雪莲死了,她的意识也随之消散,所有的主观观念都变得毫无意义,至多成为酒足饭饱之后的谈资。况且他不打算再提起雪莲的事情,她死了,也让那些事情随着她一起埋葬吧。
“我不清楚我离开了多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还是那个我,是你熟知的赫莉,是那只时刻保持乐观态度的猫娘,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就愿意变成一只猫趴在你怀里认真听。”赫莉从杨林背后说,“这个女人对你很重要,对吧。”
“不,她对我并不重要。”杨林摇摇头,“我只是……只是有些惋惜。其实像现在去死是她最大的梦想,但在此之前她还有很多没实现的小梦想,我还和她说要带她去游乐园,但现在……”他长出一口气,仰着头,似是想让眼泪流回去。
“我像宇宙垃圾一样在宇宙中飘荡,当然,宇宙中肯定没有像我这么可爱的垃圾,我就打个比方。我以为我睡着了,但是并没有,因为我的意识一直保持清醒,我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我可以看到我内心的世界。那里也有一个我,那个我没有猫耳和猫尾巴,是一个腼腆的女孩儿,过去的我。我和她聊了很多,其中有一个话题就是梦想。你说梦想到底是什么呢?能登上星际或许就是我们最大的梦想了,但在那之后,你不觉得应该还有别的梦想吗?只是因为可能会死在那所以就什么都不想了,是不是有点可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站在某处一动不动了。那里本应该有一根路标的,但不知道给谁拔走了;天上没有太阳,手机没电,我没法辨别方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人告诉我该往哪里走,我只能沿途做下标记标记,做了三个,但等回头再看,第二个标记却消失了,连痕迹都没留下。”杨林坐在雪莲的尸体旁边,“我是个缺乏方向感的人。第二个标记和第一个标记隔得很远,我没法回去了,只能站在第二个标记和第三个标记之间,无数小径只有一条通向我要去的地方,而这条小径只有雪莲才知道。”
“连扫地阿姨都有退休的时候哦。”赫莉用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拂过杨林的脸。
杨林站起来,用魔法变出一把铲子,在院子左侧那座低矮的坟墓旁挖了一个坑。玛法岛毁了,从创伤中恢复尚且需要多年时间;汤姆定居在边界;受伤的人或许会留在这里,亦或者会选择到某处自生自灭,无论如何,这座宅院都断不会再迎来新主人,安安静静,正是雪莲以后想生活的环境。他用一层绿色的火焰包裹雪莲的身体,然后把她放到坑中,填土,找一块还算完整的被炸药熏黑的石碑,刻上雪莲的名字,立在坟墓前。
感情深吗?当然不。杨林一直当雪莲是一个陌生人,就像月台上的检票员一样,即使每次都坐同一列列车,她也不会认得你。这里本就不存在“老顾客”这一说法。感情虽不很深,他却想哭一次,不是为雪莲哭,而是为自己哭。至今他也没想到丢失的属于人类的东西——梦露所说的生命钟——到底是什么。
金奶奶走了,梅走了,雪莲走了,下一个走的又是谁?难道真的要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才能找到答案吗?
雨水熄灭燃烧的战火,海风吹散浓密的硝烟,重又上涨的海水冲洗战争的痕迹。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温柔的小雨,似是上天为雪莲流的眼泪,又似是洗涤蒙尘的心灵的涓涓细流。杨林抬头,在空中与赫莉的目光相对。赫莉伸出一只猫爪样的手,杨林握住那只手,站起身来。
他不会和雪莲算账,永远不会。他只会把账算在李照世的头上,现在这笔账又多了一笔,他要全部讨回来。
“这里还有个人陪她,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也不会感到无聊了吧。”赫莉看着雪莲坟墓旁边的坟墓。
坟墓的土突然松动了。坟墓在摇晃,上面的土块落在平地上摔成细碎的土壤,一只粗糙的,手指长得出奇的蓝色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