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湿季的巴西利亚下起了细雨，路上行人打伞而行。
大教堂的钟声准时响起，即使是在雨天它也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杨林被钟声吵醒。他头痛欲裂，眼睛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四维空间、时间轴。晕倒之前的记忆逐渐复苏：他经受了时间风暴的洗礼，那个声音和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时间轴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他睁开灼热的眼睛，看了看天花板，银色的天花板差点晃瞎他的眼睛。
龙燃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见杨林醒了，她放下水盆，跑到床边。
“林，我在。”
杨林转过头，他和龙燃同时呆滞了。龙燃惊讶于他的眼睛被银色填满，瞳孔已不可见；杨林则惊讶于他看到的场景。
那是一个温馨的卧室，夕阳透过窗户照到洁白的床上。床上躺着一个期颐之年的女人。她鸡皮鹤发，像是被揉搓了无数次的白纸，可是她的眼睛却如同少女一般灵动，从轮廓上依旧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姿。她身边的地上放着一个氧气瓶，管子通到她的鼻孔中。她的身边围着一群人，从小孩到古稀之年的老人皆有。
“把照片拿给我。”她说。
一个孩子跑到床头柜前，踮起脚尖拿下一个相框，从相框中取出照片。照片的背面已有些泛黄。那是杨林和龙燃旅行时期的合影。
“曾奶奶，给您。”
她用颤抖的手接过照片，看着它，露出了笑容，灵动的眼睛不断闪动，仿佛她的脑海里有一座影院，影院里每天都会放同一部电影，一放就是几十年。她甚至能够说出电影每一帧的剧情，但是显然，她的大脑已经跟不上电影放映的速度了。
在旁人的搀扶下，她坐起来，靠在床上，毯子滑了下来。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黑色的骷髅头覆盖。她低头看着那些骷髅，眼神平静，眼底深处透露着温柔，还有一丝悲伤，一丝无比熟悉的悲伤。
“八十多年了啊。”她叹了一口气，将照片拥入怀中，缓缓闭上眼睛，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妈妈，您可以去找爸爸了啊。”古稀之年的老人留下了泪水。
“是啊，我可以去找他了。他和许多人都在那里等我呢。”
最后一缕夕阳隐没在群山之中，一切都坠入黑暗。
“林，你怎么了？”龙燃看见他流下了眼泪。眼泪是银白色的，仿佛海底的珍珠。
“小燃……”杨林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眸中的银白色的已经消失了。
“我在呢。”龙燃轻轻抱着他，温柔介于妻子和母亲之间，“任何时候我都在。”
“你做到了。”
“什么？”
“没什么。”杨林和龙燃分开，重又躺回床上，“我想再睡一会儿。”
“你睡吧，我陪着你。”龙燃拿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着他闭上眼睛，逐渐沉睡。
巴西利亚时间正午时分，雨过天晴，杨林清醒过来。他已无大碍，但那场景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曾看过一本书，叫《知更鸟女孩》。当那个女孩触碰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看到那个人死亡时的场景，为此她变得疯狂，黑暗。但他现在不用触碰谁就可以看到某人生命的最后一刻。
体面的死亡是人的最后一项权利，他应该尊重这项权利，不管是为了别人还是自己。
但他想做更多的事情。如果龙燃会意外身亡，那么他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帮她度过劫难；可她寿终正寝了。
命运早已注定，终点即是死亡。强化血清是人体最有力的催化剂，但是它无法阻止时间的车轮向前滚动，也无法在抵达终点后继续前行。
龙燃趴在床上正睡着，斯科特端着午餐进来，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
“感觉怎么样？”斯科特问，“你可是足足昏迷了十二天。”
“感觉还不错。”杨林说。
龙燃接过他手中的餐盘，一口一口地喂杨林吃东西。
杨林的双眼闪烁银光。他盯着斯科特看了一会儿，却无法看到他死亡的结局。
时间轴如同月老的红线将他和他身边的人牢牢捆绑。斯科特不是他身边的人，杨林无权看到他的结局。
“我十分喜爱东方的文化，但我一直在用西方人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斯科特叹了口气，“或许我也该用东方人的思维方式想一想了。”
“你准备放弃了吗？”
“除了放弃我想不到还有别的办法了。”斯科特苦笑一声，“在你昏迷的这十二天里，拢冉差点把楼顶掀了。如果我让你再进行一次实验，估计这公司就开不下去了。”
“那个实验，我不能再做第二次了。”杨林说，“并不是身体上的原因，而是这样有违时间法则。时间法则比空间法则还要严厉。”
“拢冉到底还是不肯把新型强化血清给我。”
杨林看着龙燃。龙燃摇摇头，眼神格外坚定。
“那是你拿命换来的，我谁都不给。”
“小燃，听话，给他吧。我也是为此才做的实验。”
“我不。”龙燃仿佛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听话。”
杨林刚醒，龙燃并不想惹他生气。她给了斯科特一半的新强化血清。斯科特喜出望外，这一半的量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龙燃举起一个拳头。斯科特一愣，脸色变得铁青。
“拢冉，你这是在割老师的肉啊！”
“我不管，我就要这些，不然你就把那一半给我。”
“这一半不值五公斤吧。”
“多少公斤也换不来他的命！”龙燃大喊，“要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总之就这些，少一毫克都不行。”
“等公司重新开张之后我和董事会商量。我不能保证真的给你们争取到十公斤的强化血清，但我会尽我所能为你们多争取一些。”
“这样就足够了。”
“杨林。”斯科特沉吟片刻，“你想不想……加入我们？我想我们有一些东西能够吸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