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喝了两杯酒。现在他感觉有人在自己体内安放了一台炉灶。
在他认识的人中,最能喝酒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和梦露。父亲喜欢喝酒。在杨林的印象中,家里茶几的旁边总会被酒瓶堆满,偶尔还有装散酒——二十块钱一桶的那种——的酒桶,把这些东西卖给收废品的,但没有几天,这些东西就像韭菜一样,割完一茬又长出新的一茬。他的开销大部分都在酒上了。
梦露清醒的时候手里总会拿着酒瓶,就像医生拿着手术刀一样自然。喝酒对她来说不过是生活中的乐趣,无论怎么喝都不会醉,杨林以为是魔法的缘故,但现在他也会魔法,大脑却在酒精的作用下放空了,意识逐渐模糊。
家里的酒杨林一口都没有喝过。他对酒精的厌恶程度远超他对麻辣烫的厌恶程度。
酒精会吞噬你的灵魂,霸占你的身体,用你的身体乱来,事后还要你去给酒精擦屁股。
汤姆倒了一杯酒,搬个凳子坐在门口。
他每天都会倒上一杯酒,在这里坐一会儿。
这个习惯大概是在零度他们来之后养成的。他原本是个科学家,为了实验远离家乡、亲人和爱人来到了这里,后来实验出现了意外,同伴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飞机运走了同伴的尸体,他这个幸存者留在这,建造房屋,长久居住,每过一年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在天梯降临之前,他每天只是吃喝拉撒,偶尔去海边钓鱼,傍晚来临就上床睡觉,生活平静乏味;天梯的降临让他那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产生了波澜,他看着隐没在黑夜中,天梯的轮廓,之后和来到这里的孩子聊聊天,直到寒潮爆发时才分别,上床睡觉。
他想回家,但是为了从事故中活下来所付出的代价让他无法迈开脚步。很多年过去了,他的家人早已离世,他的爱人可能也已经嫁为他人妇,只有他一个人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它是心灵的港湾、灵魂的慰藉。可在这个小世界里,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门外传来急促的“啪啪”声,那是光脚行走发出的声音,半醉半醒的杨林转过头,见一对白色的耳朵先主人一步踏进门槛。
零度依旧穿着那件兽皮。外面雨势未停,他的兽皮往下滴着水,尾巴也因为沾水而垂了下来。
杨林看着那条尾巴。
他也曾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赫莉的尾巴。那时他刚刚到达边界,被艾薇尔用女强盗一般的口气强行留在了边界,赫莉为他安排住处。她走在前面,杨林看着她的背影,眼睛随着她的尾巴左右晃动。
他以为这个年幼的孩子喜欢玩cos,结果那是伽马射线在她身上留下的非人类的证明。
零度把酒放在酒柜中。酒柜正对着杨林的床铺,零度回头看到了他,瞳孔中闪过银光,他低吼了一声,就像即将发狂的猎豹,随即站在汤姆身边,和谐得像是一对爷孙。
他并不知道汤姆的真实年龄。
汤姆和零度说着什么,像在念咒语。零度的手时不时指着杨林,杨林意识到他可能在说中午的事情。
汤姆时而点头,时而摇头,零度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想知道我的同伴去哪了。”杨林说。
汤姆点点头,和零度说着。零度突然很生气,对着杨林露出两颗虎牙。
“零度断定你一定做了伤害她的事情,才让她变成了那副样子,所以他才会对你出手。他讨厌任何伤害同类的行为。”汤姆说,“我已经向他解释了,你的同伴原本是人类,是被伽马射线穿透了之后才变成那样的,与天生就是这副样子的零度不一样。”
“他怎么说?”
“他说那也是我们的同类,既然是同类就要去能够拯救同类的地方。”汤姆说,“他通过天梯把你的同伴带回自己的星球了,顺便给我带回了一瓶酒。等她的病情好转之后,再决定她的去向。”
“我会把她带回去的。”
零度站在床边。他似乎是听懂了杨林的这句话,瞳孔竖立起来,面庞在男人和野兽之间来回切换,嘴里吐出几个音节。
汤姆笑了笑:“他说,如果你能从他的眼底把她带走的话,他就当着你的面一头撞死在这根柱子上。”
为了保护同类,他愿意化身野兽,杀掉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
“我记住这句话了。”杨林说。
老实说他现在没有战甲,赤手空拳的——就像拳击选手不带拳套就上台和人家玩命——打不过这个怪物,可是为了实现诺言,打不过又能怎么样呢?他又不是非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他只是想把赫莉带回去。
她的家在边界,而不是在那扯淡的鸟神星!
零度没有再理会杨林。他和汤姆谈了很长时间,直到屋子里的气温骤降时才准备离开。临走时,汤姆和他说了一句话,零度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快速跑了出去。汤姆关好门窗,走到另一边的床铺,盖好被子。
“把被子盖严,别留一点缝隙!”他喊。
杨林听到了冻结的声音。寒风像是个魔法师,把落下来的雨滴全部变成了冰碴,啪嗒啪嗒地落在窗台上;窗户上的雨滴凝固脱落。寒风透过窗户和门上的缝隙进入这间屋子,屋中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白霜。
眼睛是人体最耐冻的地方,但杨林却感觉自己的眼球凝固了,这时如果有什么东西碰它一下可能就要掉出来。他紧闭着眼睛,就像第一次坐上海迪士尼乐园的创极速光轮时一样,然后把头埋进被子里。
酒的热量此时完全爆发,从内而外地抵抗着寒冷的侵袭。
他在寒冷中度过了一夜。
汤姆起床,来到他床边,“今天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我让零度把雪莲叫来照顾你,她是个细心的姑娘。”
二人听到了脚步声,“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