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顾不上喝水了,水杯一放就热情地拉着裴朵的手,把她往隔壁办公室引,问道:“您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裴朵以前也不是没有和派出所打过交道,江淼这么热情的警察她还头回见,一时间有点不适应,反应了一下,才接着说:“是这样,我怀疑我家里进了贼,这不是有问题找人民警察吗,我就来了。”
江淼认真听着裴朵讲了一番家中物品有使用痕迹的现象,严肃地说:“这么个情况,那我觉得咱们首先得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有人擅闯民宅。”
老张很敏感,一听江淼这么说,马上出声道:“你要跑现场你个人去哈,我不去。”
江淼耐心地说道:“张哥,今天我已经一个人跑过一趟了,再说了,规定就是规定,这种现场再啷个也应该两个人一起撒。”
老张不满道:“你跟我说规定,就没得意思了哈。”
江淼马上改变战术:“你就当运动一下嘛,你看你天天恁个胎(躺)起,肚儿都好大了哦。”
老张的警服本就敞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老头背心,听闻此言,他低头拍拍肚子,有些迟疑地问江淼道:“非要去啊?”
江淼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老张伸个懒腰,说:“行行行,走吧走吧。”
站起身面对裴朵,老张的表情威严起来,咳了两声,冲裴朵严肃道:“走嘛。”
“等等等等,”江淼说着,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台落灰的照相机,检查了一下,才说:“走吧。”
三人从派出所出来,老张想去开巡逻车,江淼才想起来问:“你家在哪儿呢?”
裴朵说:“从前面那个坡下去那个新小区。”
江淼马上回头向老张说:“江岸花园,几步路,走下去就是了。”
老张撇撇嘴没说话,径直往前走去,算是默许了。
一路上,江淼继续走群众路线跟裴朵热络聊天:“你们小区好得很哦,可以看两江交汇吧,好幸福,我们在这山背后啥都看不到。只是这么新的小区如果都进了贼,那咱们片区的治安真得好好抓一抓了。你放心,这件事确定了性质,我一定好好跟上级汇报。”
裴朵对江淼的印象好极了。
印象一好,就什么都说了。
快到家的时候,裴朵连仙姑来家里看风水的细节都讲了。
江淼说:“这不好,以后还是不要搞这种封建迷信活动,应该早点找我们的。”
裴朵一边掏钥匙开着门,一边说:“亏得好搞了迷信活动哦,我才被点醒了。我邻居当时就跟我说,屋头像是有啥子东西在撵我,我一听撵我,就明白了,如果是鬼,能只撵我一个人吗?那肯定只能是人了。”
想想自己也真是被烦得神经衰弱,有点神志不清了,就这些事儿冲她来的劲头,如果真说有啥东西在闹,那也只能是人。
与其说是有什么东西作祟,确确实实,倒不如说是有人故意在让她难受。
毕竟在她之前,这个家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主人,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知道,这是对她鸠占鹊巢的抗议。
裴朵是头婚没错,不过比她大十岁的老蔡却是二婚。在此之前,老蔡结过一次婚,前妻名叫欧阳蓓。
只不过去年欧阳蓓跟一个富二代出轨了,苦闷的老蔡也在这时候认识了裴朵,两人离了婚各奔新欢。
虽然裴朵和老蔡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老蔡已婚的事实,但她知道这个事实以后,心里终归有点不舒服。即便是不知情罢,她总是有点曾经介入过别人婚姻的罪恶感。
此事后表,暂且不提。
裴朵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心里还是觉得蹊跷,欧阳蓓是怎么能做到这些事的?难道她手里有钥匙,一直可以自出自入吗?
她也不含糊,直接找到老蔡对质:“欧阳蓓是不是有屋头钥匙?”
老蔡低头不吱声了,裴朵就明白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从一开始我说屋头不对,你就晓得不是我胡说的对不对?你早就猜到是欧阳蓓在搞事情了?为啥子不说?!”
老蔡半天不敢吭声,支支吾吾地才说:“我也不确定是她嘛……而且我怕你晓得了……要生气……”
裴朵差点让老蔡气得笑出声,怕她生气,所以宁愿让她受怕。男人这心思她实在不明白。
鬼不好说,人就好说了,既然欧阳蓓还一直拿着家里的钥匙,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得把锁换了。
然而就像是为了报复她换锁似的,换好的锁眼第二天就被堵了,裴朵只得又花钱找了人来修。
这么一来,她更相信这事儿是欧阳蓓干的了。
进了裴朵家,江淼客气地站在门口找裴朵要鞋套,自己拿了一双,又递给老张一双。
老张这些在片区当惯了老油子的,几个时候这么客气过,他瞟了江淼一眼,没言语,也不知道江淼接收到他不满的意思没,手上还是把鞋套接过来穿上了。
进门就是饭厅,江淼环顾一圈,在大门右侧墙角见到一个摄像头,惊讶道:“哟,这家里怎么还安了摄像头?”
裴朵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不就为了搞清楚家里的问题嘛,结果一点有用的都没拍到过。”
发现换锁没用后,裴朵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找人来安装摄像头。
裴朵的服装店开在女人街里,附近基本上都是一些女式服装呀、小饰品、假发、美甲一类的小店。临近过年那段时间,各家店都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被盗行为,裴朵以前在批发市场打工的时候,她的老板就很注意这一点,店里早早地就安上了摄像头。于是裴朵就带头,提议附近的几个店一起装摄像头,反正她们旁边就是一个电脑城,找人来安也方便,最主要是这么多商户一起装也更经济实惠。
有了经验,她就直接给当时帮她们装摄像头的店家打了电话,按着之前的价格议好价和款,就等着他们来家里安装。
至于店……她这些天心思完全没在店子上,这事儿太严重了。
如果真是欧阳蓓,这女人这样做可是要来拆她家的,这是裴朵绝不能让步的死穴,谁拆她家,她能拆天。
装好摄像头,看着可以将整个饭厅、客厅、阳台看得一清二楚的画面,裴朵终于放心了些,才又赶回了店里。
谁知当天晚上回到家,裴朵一进门顺手摸着右手边的开关开灯,反复按了几下,发现家里还是黑漆漆一片,一检查,才发现是电闸不知道啥时候被关了。
开了电闸马上去查监控,果然是什么都没拍到,还没来得及懊恼,就听见有“滴滴答答”淌水的声音,她循声找到厨房里,才发现是冰箱因为天气大,断电断得化了冻,正往外滴水。
裴朵气得发癫,这不是摆明要给她颜色瞧的意思。
江淼听她说到这里,觉得事情有意思得很。她紧皱眉头,问:“电闸在哪儿?”
裴朵一指大门边,说:“这儿呢。”
江淼看了看电闸的位置上,身子紧紧地贴着大门,只从外面伸了只手进来,摸索着电闸:“确实能关上。”又抬头看看监控,“这个角度还能不被拍到。”
她神气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双手套,仔仔细细戴上后,把房间内外,尤其是门窗都重点检查了一遍,一旁的老张不住地打呵欠,很是不耐烦。
江淼尽量明了地跟裴朵说她的看法:“首先排除撬锁进出的可能,门窗都非常完好。按照你的说法,以及这些事情的犯罪手法,我感觉不是你所说的自出自入。”
说到这里,江淼吞了口口水,道:“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啊。”
裴朵紧张而期待地看着江淼。
江淼说:“对方可能就待在你家里呢。”
裴朵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江淼再次在整个房间里检查了一遍,确定了裴朵家只有两处可以藏人的地方,分别是次卧的大衣柜,厨房的储物间。她都严谨地拍下了照片。
江淼褪了手套开始记录:“这些地方你平时都检查过对吗?”
裴朵满目忧色:“早就找过了,这也不像是能长期藏得住人的样子啊。”
一直没开腔的老张忽然张了嘴:“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裴朵和江淼齐刷刷转过头看向他,老张慢悠悠道:“我想问一下,你之前做过精神方面的检查没得?”
江淼赶忙打断道:“张哥,这样跟群众打交道,没对吧。”
老张脸上浮起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小江,你见的事少,有的精神病人初期就是这种情况,明明是自己干的事情,就以为是别个干的,还觉得闹鬼,以前我们不是没处理过这一类似的事情。你们女人,啥子事情都喜欢疑神疑鬼,就是怀疑不到自己脑壳上。”
裴朵听得生气,但她没有傻到跟管理自己辖区的民警甩脸子,再说了,这个女警察一看就是干事儿的小兵,真有事儿,多半还是得麻烦这些个老油子。因此也没有多计较,咬着后槽牙尽量平静地回答道:“没有,我确定我很正常。”
江淼走到阳台外向隔壁李姐家看了看,说:“还有一个可能,对方可能是从阳台这边过来的。”
裴朵断然说:“不可能,旁边这个邻居是个嬢嬢,这么大年纪了,做这些事也太冒险了。”
这么干脆,是因为她确实有过这个怀疑,毕竟讨厌她的人,除了欧阳蓓,还有一个就是李姐。让她加深家中种种怪事怀疑的人,也是李姐。不过前几天的事儿,让她把李姐从怀疑名单上排除了。
裴朵终于向江淼坦白说:“其实我有一个很明确的怀疑对象,就是我老公的前妻。”
装好监控的第二天晚上回到家,家里倒是没有断电,只是房门口放了个快递包裹。
裴朵没有细想就打开了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套女式内衣,还附了一纸留言:老公,帮我收好。她气得直接就把盒子摔了,一个电话就让老蔡马上关店回家。
老蔡回来得很快,一进家门,裴朵指着箱子里的东西就问他,你看这什么东西,什么情况?
看清楚之后,老蔡脸色也不好看,但他还算沉着,只是一言不发地捡起了外包装箱子,见到箱子上有快递面单,看了看寄件人电话,就打了回去。
结果对方说,自己是什么淘货网的商家。
裴朵觉得他倒聪明,恨自己刚刚竟然没第一时间想到,于是有点恼羞成怒地说:“我晓得这个淘货网,衣服可以往全国卖。我看女人街还没人做,要不是对电脑不在行,去年我就开始做了。这不是重点,你看看收货人呢?”
老蔡一看收货人信息,就更不言语了。
裴朵抢过来看看,见收货人一栏大大地写着“蔡成烨”,但下面136开头的电话号码却不是老蔡的。
面对裴朵询问的目光,老蔡憋红了脸,说:“这是欧阳蓓的号码。”
裴朵气得嘴唇都发抖了,说:“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把她给我叫出来,她现在是想啷个?踩到我头上来了?这种东西都寄到屋头来了?”
老蔡面露难色:“我哪里联系得上她嘛……从来都只有她需要的时候联系我。”
裴朵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所以说你跟她还有联系是不是?你之前答应得好好的,再不跟她来往了,结果呢?她现在跑到屋头来整些明堂吓我了,。”
老蔡说:“她是联系了我,但是除了这个纸箱子,也不能说明之前屋头这些事是她做的嘛,对不对?她也没这么神通广大。”
裴朵二话不说把面单拿过来,拿起手机往这个电话拨过去,对面却只是传来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裴朵气得把手机往沙发一掷,说:“蔡成烨,我警告你,这个事情你搁得平也要搁,搁不平,也要搁!不然休怪我自己动手!”
也不知道欧阳蓓是不是听见了裴朵的呼唤,次日早上还躺在床上,裴朵就听见外面有声响。
她想着,这个时间老蔡已经出门了,应该除了她没有人在家,难道说这回能抓正着了?
裴朵一翻身就下了床,往客厅里冲去,却看见是老蔡正拿着抹布在擦婚纱照,见她起来,老蔡的表情很有些尴尬。
婚纱照上,裴朵的脸上被红色的记号笔画了大大的几把叉。
裴朵被彻底激怒了,径直冲进了派出所。
裴朵讲得巨细靡遗,江淼频频点头,一面记录。
再看本来还一直伸着脑壳看热闹的老张,听到三角关系的生活麻辣烫,终于彻底不耐烦了,说:“说来说去就是这些事情。老公处理不好前妻的问题也要跑来找警察,还吓人得很哦,入室行窃都说起来了,你当我们警察没得事做吗?”
裴朵急道:“那我不就是想请你们来帮我确认吗?你们的女同事也看了,说不是外人入室行窃,那证明我的怀疑没错,嫌疑人我也心头有数了,你们就不能帮我把这个人抓起来吗?”
老张终于正经起来,严厉向裴朵说:“现在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怀疑!你有没得财物损失嘛,有没得身体损伤嘛?怀疑屋头有人,怀疑老公的前妻给你使绊子,就喊打喊杀要警察帮你抓人,警力就是让你拿来这样随便浪费的吗?!”
对嘛,这才是裴朵熟悉的态度嘛。
裴朵赶紧赔笑说:“警官,你也晓得我们就是些无知妇孺,不求你们,我们还能求哪个嘛?”
一句话把老张捧了起来,老张的态度松弛了些,但还是摆着款,说:“行了,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小江这里也记录了,你看一下,没得问题就签个字。”
江淼忙跟着道:“这样,之后如果说家里还有什么情况,你就直接打电话联系我。我这边也会帮你联系一下你说的欧阳蓓女士。”也不理一直向她打眼色的老张,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给了裴朵。
裴朵千恩万谢:“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你们喝不喝可乐?” 说着飞快地跑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可乐,又跑出来递给他们。
接着笑说:“要不是你们还在执勤,我就请你们喝啤酒了。警察同志,麻烦你们了,你晓得,我一个女人家也是害怕的嘛。”
老张接过可乐,缓和了神色,说:“害怕归害怕,我们做事要讲科学道理,对不对。”说罢开门准备走。
裴朵想着送他们去乘电梯,才迈出家门口,就听电梯门开了,电梯间一团吵嚷,李姐的大嗓门传了过来:“就是这里!记者同志!就是这家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