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校毕业之后,江淼的原计划是要成为港剧里那种英姿飒爽的陀枪师姐。
打从中学开始她就带着这份热忱,报读了警校;又带着这份热忱,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仍旧带着这份热忱,来到了……江南区最不起眼的第九街道派出所。于是从报到的那天起,她的生活就开始围绕着社区纠纷打转。
社区里能有多大点儿事儿,正经穷凶极恶的犯罪少,但诸如今天你家晒的干辣椒把我家晒的被子挡到了,明天你屋的狗儿把我屋的猫打了,等等……这一类的纠纷却是每天都有的。
说起来,街坊们的法律意识倒还挺强,滴滴嘎嘎的小事儿,马上一通电话就报警来了。
出警的,永远都是派出所唯一的年轻女同志——小江淼。
“那我来之前,这些事儿谁做呢?”江淼有一次出警,结果去了才发现只是独居老头忘了带钥匙。
她也懒得再叫消防,看看老民居楼层也不算高,就自己去翻阳台往里爬,弄得灰头土脸地,结果因为过程中不小心踢碎了老爷子家两盆花,老爷子非要她赔,她不想和群众发生纠纷,就赔钱了事儿。
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于是向所里负责带她的老民警老张,问出了这个已经困扰她一段时间的问题。
老张听了她的问话,大张着嘴巴打了一个巨大的呵欠,说:“哪个做不是做嘛,你管球恁个多,做就是了。”
尽管处理的都是小打小闹的事儿,江淼的态度倒是一直很端正,也尊重老张。
于是老张也会好心地告诉她:“你还小,等你再干几年就会晓得,在我们这个凼凼做警察,没得大事就是最大的好事。”
江淼却很坚决地说:“我当警察就是想打击违法犯罪,我想进刑警队,我以后会进刑警队。”
老张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出声:“刑警?瘪警!就你这么个小女娃儿,还想调起去刑警队。我跟你说,一开始就没进得去的,后头莫想。”说完还把这事儿笑话一样讲给了所里其他人知道。
那段时间所里的人天天都喊江淼小刑警,喊得江淼再不敢提这事儿,只是气得天天回家看港剧《学警出更》。看着在街头巷尾巡逻的钟sir李sir,她释怀地告诉自己,都是这样的,不管是香港警察还是渝州警察,才出学堂都得要历练一段时间的,总有一天她能摊上大案要案。
今天上班,江淼又是第一个来的,老张来的时候,她已经兢兢业业地对着电脑忙活开了。
老张好奇道:“清早八晨地,你在忙啥子哦?”
江淼说:“整理一下昨天的会议纪要,等会儿誊白板上。”
老张看她这么努力,忍不住惋惜一番:“好学生就是不一样,但是你看,成绩再好又啷个?还不是跟我老张一起管下邻里纠纷,好大个意思。
不过这个事也不怪你,怪你爹妈。娃儿既然上了警校,辛辛苦苦学出来走这条路,也不把路铺好。说实话,我都觉得可惜,二天还是好生找下有没得关系可以走,我老张是准备退休了,随便在哪个所都一样。你不一样,你的路还长。”
邹所长从他们这边经过,正好听到老张这论调,马上干涉说:“我们这里不好吗?亏到你了?小江一个女娃娃在我们这里更安逸嘛,过两年结了婚要了娃儿,就晓得在我们有好巴适了。”
老张不以为然道:“邹所,话不是这么说,我们屋头也是个女娃娃,但是她要学音乐,我就一定让她好生去学,花好多钱找艺考老师,也要学,去最好的音乐学院。娃儿有追求,我们做父母的必须支持!”
邹所长来了兴趣,说:“耶,看不出来,老张阴到起有点实力哦。”
正待细问,接警室的陈哥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对对直直就跟江淼说:“小江,老街后巷说是有嬢嬢些打起来了,你快点儿去看看。”
江淼马上站起身:“收到。”还没等她问出口谁跟她一起去,就见老张已经抖落起报纸开始看,陈哥也转身走了,所长也不出声了,打着哈哈转身出门进了所长办公室。
她摇摇头,只能自己一个人抓起帽子出去了。
时间还早,太阳都没开始毒,阴凉坝的树叶被风吹得扑簌簌响,是夏日里一天最舒服的时候,江淼伸了个懒腰,谁能想到才这个点儿,树荫下打露天麻将的嬢嬢们已经打了一架了。
江淼走拢的时候,看见街道的袁姐已经到了,正蹲在石墩子旁边,给坐在墩子上的一个嬢嬢擦红药水。
嬢嬢的倒拐子(手肘)上挂了彩,一脑壳鸡窝头发型也不知是打的还是本就如此。
袁姐扭脸见到江淼,还没等她说话,江淼已经被一左一右夹击了。
拉着江淼左胳膊得嬢嬢哭着跳脚,手上一指鸡窝头嬢嬢,道:“警察同志!你要给我们作主啊!你看给我们老姐妹打得!”
右边拉着江淼的有两位。一个试图将左边嬢嬢拉离江淼,另一个年纪更大,应该称为婆婆的,则扯着江淼,说:“警察妹妹!你不听她胡说八道!明明是她自己没站稳,你看,我们还不是糟了!”说着就扯开衣领子,给江淼看她的脖子。
江淼经过仔细观察,在婆婆的脖子上见到了几条若有似无的抓痕。
鸡窝头嬢嬢不甘示弱,虽说身上吃了亏,但是嘴巴还伶俐,马上朝这边喊话:“啥子叫我没站稳?那还不是你推的!”
江淼尽量尝试让自己显得威严一点,搬出了普通话,正经八百地说:“你们静一静,到底怎么一回事,一个一个来,慢慢讲!”
几个嬢嬢哪有挨个说话的道理,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起来。
还是袁姐收拾好红药水,站起身,两手一扬,叫道:“都不说话了!我来说!”
嬢嬢们这才闭了嘴,脸上却还是不服气,拿眼睛拼命剜着对方。
袁姐不理她们,只问江淼:“啷个就你一个人?那几爷子又不动?”
江淼耸耸肩,也只问案情:“到底啥情况,现在这样我都不晓得咋调解。
袁姐这才三言两语地说明了一通情况——不过是其中两个觉得另外两个串通起来打牌,耍了花招赢钱,先是吵了起来,不知怎么地谁先动了手,事态就不可控了。
年纪最大的那个婆婆听着袁姐的说明,本就没有平复的心情又激动起来,双手拍着大腿,中气十足地叫道:“哪有那么凑巧嘛,一个要啥子,另外一个马上打啥子,做条子就来条子,做万子就来万子。”
鸡窝头嬢嬢毫不理亏,争辩道:“那你啷个不说我打啥子,你碰啥子呢?这还打锤子!”
江淼不能放任她们再这样吵下去,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大声说:“情况我大概清楚了,你们刚刚是谁报的警?”
和鸡窝头嬢嬢一头的那位嬢嬢立刻举起了手,理直气壮道:“是我。”
江淼点点头:“行,咱们现在一块儿回所里,先把案立了,慢慢再做笔录。现在这个事儿已经是属于打架斗殴的范畴了。袁姐,您先送这位阿姨去验伤,咱们拿了验伤报告再看看之后是怎么处罚。”
嬢嬢们一听事情这么严重,一下子就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这么麻烦啊……我等会儿还要回去弄饭…”
鸡窝头嬢嬢也有点发怯了,问:“还要验伤啊?我只是破了点皮,问题不大吧。”
江淼亲切地冲她点点头:“当然要验,别看只是一点皮,谁知道有没有伤筋动骨呢?既然你们已经通知了警察,咱们肯定不能和稀泥,得把事情搞清楚,解决好,处理到群众的心坎儿上。
到时候确定了伤害,您也好索赔对不对?这要是伤得重了,她们刚才谁推了你,该拘留的也才好拘留不是?”
一听“拘留”二字,更没人吱声了,半晌,报警的嬢嬢才小声问:“还……还要拘留啊?”
推人的婆婆一下就慌了,颤声向报警嬢嬢道:“郭二娃……大家这么多年邻居,你真的要抓我去坐牢啊?”
报警嬢嬢拼命摇头,朝江淼道:“警察同志,没得必要搞这么严重吧。”
江淼笑得更亲切了:“公众场合打架斗殴,寻衅滋事,你们平时看电视上法制节目也该知道呀,这可都是犯法的事儿。”
报警婆婆与其他三人对视一下,几人慌忙忙道:“哎……哎呀那我们不报警了,得行不哦?”
袁姐赶紧适时在旁说:“对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一开始就说不报警嘛,曾嬢嬢你也是,脾气急得很。”
曾嬢嬢这会儿后悔得不行,直想往后缩,另外两个嬢嬢说:“曾姐你快把报警取消嘛。”
一看几个人都开始打退堂鼓,江淼赶紧说:“取消是不能取消的,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们出个调解声明,你们签个字,这个事儿就算过了。”
才觉得惹下大事儿的几人,一听说还有这么便宜的解决方式,哪还有不答应的。
回所里把事儿处理完,江淼才觉出口渴了,想喝水。一转眼看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桶空了她这会儿实在懒得换,就端着杯子去接警室的饮水机接水。
接警室饮水机就在大门旁边,她正弯腰接着水,身旁的玻璃门猛地被拉开了,江淼扭头看去,好巧外面的天儿走了一块云,太阳没个遮掩,往室内直射进来。
逆着光,江淼见到一个剪影冲着江垚黑压压地大势而来,身形轮廓正好被阳光勾出光圈,江淼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被这带着光环的伟岸身影迷得睁不开眼,忍不住抬手遮了遮。
那人一进接警室的门,一眼就看见穿着警服弯腰接水的江淼,于是急切地冲她道:“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我屋头进了贼!”
江淼这才适应了光线,看清楚了来人,直起身才发现,这人也并不高大,不过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看样子比她大不了多少。
陈哥坐在接警台后边,慢悠悠地吐了一口茶叶渣滓,冲来人说:“啥子情况,慢慢说。”说完才看到一旁的江淼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不觉吓了一跳。
来人正是裴朵。她不知道江淼因为她这短短一句话,瞬间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天啊,进所这么长时间,终于有机会打击犯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