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是能够按照她的意愿,在她的魔力回路中流淌的河流。
伊诺德让她把这股河流,控制在她的双手之间。
鹿薐强行忍住那股身体快要被魔力撑破的痛苦之感。伊诺德冰凉的掌心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背上,为她缓解着那无比炙热的痛楚。
“别害怕……我就在你身后。”
伊诺德想要让鹿薐平静下来。
魔法是和施法者情绪紧密相关的存在。要是鹿薐无法控制住自己,这股对她来说过于庞大的魔力,下一秒就能把她炸得粉身碎骨。
还好,小姑娘的意志力非常坚定……她的嘴唇已经被咬出血了,连一声呻吟都没有露出来。
现在的另一重困难是,该把这些魔力用什么样的方式,从鹿薐的身体中取出来,又不伤害到她心心念念的普通人类。
小姑娘毕竟只是一个二级魔法师,她从未拥有过如此庞大的魔力。因此,伊诺德得马上教会她一个魔力消耗很大的魔法,才能让她免于爆体而亡的结局。
鹿薐已经将全身的魔力,尽量往自己的双手处汇集了。
她苦中作乐地想,现在自己的爪子应该和碳烤猪蹄没什么区别了。不过说到猪蹄,突然就好想吃啊……
伊诺德将她的掌心翻过来,朝向天空。
“鹿薐,听好。”
他的语气难得有几分严肃:“接下来的步骤——我希望你那贫瘠的头脑能够好好领会,我不希望,我唯一的一个信徒会抗不过这种磨难。”
伊诺德将自己的掌心与鹿薐的掌心相贴,十指相扣:“咒语是:桑德斯通姆。现在,让你的脑海里充满悲伤的情绪,让自己觉得,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了。这些魔力我能暂时帮你维持住,别管他们,只管想你的悲伤事。”
悲伤……悲伤……有什么让她觉得悲伤的事情……
鹿薐艰难地思考了起来。
现在的她在终于有机会实现自己小愿望的时刻,不得不面对有可能死亡的现实——这好像不是很悲伤?
鹿薐实在是对死亡缺乏概念,前世的她在车轮子底下一命呜呼,便也不曾深刻领会过死亡的痛苦。她那样努力地避免原书中的死亡结局,与其说是害怕死亡,不如是害怕死亡前那段长时间的饿。
如果她不努力改变现在的情况,那些微笑着对她说殿下的人,她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好不容易把艾尔莎从竞技场里带出来,好不容易说服了格雷厄姆那顽固的父母,好不容易帮助弗吉尼亚逃脱出皇兄的魔爪,好不容易让凯南松口,答应她加入护卫队……
这一切,她死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还有把她当作自己女儿看待的希拉,和那位会用温柔的力道抚摸她的发顶的父亲,以及、以及……
以及此时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的那个人。
似是觉察到她的走神,伊诺德不满地啧了一声:“你现在已经在失去自己双手的边缘危险地徘徊了,居然还能有这个闲心去想东想西?快点,悲伤。”
好好好,悲伤,悲伤的情绪……
鹿薐直接掐死自己心头那不知为何活蹦乱跳的小鹿。
——如果她没有控制住自己,这股来自海兽的庞大魔力,是不是就会波及到石头城堡里无辜的商队成员?
以及,坎伯兰·穆琳……
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了,这个其实善良的女孩身上,那【乌鸦公主】的名号,是不是一辈子都洗脱不掉?真正的穆琳是不是一辈子都得生活在穆娜特意设计下的陷阱里,因着满身的污名,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
不,不能这样。
鹿薐这样对自己说,不能这样。
她和穆琳的约定还没有完成,她不能就这样,顶着别人的壳子,却又让那个真正的灵魂就此游荡在地下!
伊诺德感受到了。
女孩悲愤的力量,通过他们紧密相贴的掌心,源源不断地向伊诺德传来。这种感情里所蕴含的力量,甚至比原来的施法要求,更加适合雷雨魔法。
他用力扣紧鹿薐还在颤抖的双手:“你做得很好,就是这样。现在,带着这种力量,向你心中的神明许愿吧。【桑德斯通姆,请让清洗罪孽的雷雨降临于这片土地。】”
鹿薐乖乖地复述了一遍。
一声惊雷顿时在半空中炸开。
这是雨水降临的征兆。伴随着大量的魔力化为雨水和春雷,降临在这片土地上,鹿薐只觉得自己体内那快要把她撑爆了的魔力,一点一点用这种无害的方式,消散到了天地间。
许久未曾下过雨的利巴萨镇,终于机缘巧合地迎来了多年后的第一场甘霖。
伊诺德安静地站在鹿薐身后,属于他的魔力悄无声息的散开,在二人的头顶形成了挡雨的屏障。
纳塞厄山脉上,那海兽似是还有反抗的心,只是才嘶吼出了一声,便被人鱼的嗓音死死地压制住,反抗不得。
海兽终于还是无力地呜咽一声,庞大的身体瘫倒在地,不再试图反抗了。
那场雨下了很久,很久。
直到鹿薐觉得自己身体里,那些不完全属于自己的魔力消失殆尽,直到天边的惊雷终于不再出现,淅淅沥沥的细雨这才彻底停下。
处在沙漠旁边的利巴萨镇,第一次出现了湿润且清新的空气。
田野里的作物们经过了充满魔力的雨水的冲刷,看上去更加精神抖擞,甚至好像还有一些作物,看起来暗搓搓地高了不少?
但这一切的一切,鹿薐都已经无力再去发觉了。
为了控制那超出她承受能力的磅礴魔力,她的精神和体能都早已濒临极限。整场雨下完,她再也强撑不住,整个人软绵绵地向后方倒去。
伊诺德一把将她接住。
“做的不错。”
男人的声音里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赞赏——这对于伊诺德来说,可太难得了。他很少真心实意地夸奖某个人。
鹿薐无力地倚靠在他的怀抱中,对伊诺德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曼斯亚帝国最会惹是生非的公主啊。”
——如果沉睡的你看到这一切的话,也会很高兴的吧,穆琳?
伊诺德不悦地皱眉:“……你和她不是同一个人。你也没必要为了她做出什么事情。还是说,你们两个之间,其实还有一些别的约定?”
鹿薐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哇,真是万事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
“老?”
男人琥珀色眼眸中的不悦更甚:“我看起来很老吗?”
自知说错了话的小姑娘赶紧赔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您阅历非常深。不过我刚刚是听到谁在唱歌吗?唱的很好听。”
“那个啊。”
伊诺德淡淡地抬眼看向远处的山脉:“你可能要失去你的鱼儿子了。”
鹿薐:“……嗯???嗯嗯嗯???”
她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一声响破天际的“殿下”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艾尔莎带着护卫队狂奔在田野上,转眼间就从城堡门口跑到了鹿薐面前:“殿下……您还好么?”
跟个废人一样,全靠伊诺德支撑才能站起来的鹿薐:“应该,挺好的。”
话音未落,她便被艾尔莎用力抱紧。向来坚强冷漠的女骑士,此时将头埋在小姑娘的颈便无声垂泪:“以后,请您不要再这样了……”
怀中人突然被抢走的伊诺德:不爽不爽不爽不爽……
他很想将鹿薐拿回来,然而小姑娘却伸出手,轻轻拍着女骑士起伏的背脊。
好吧,就让她们姐妹情深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