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大太太有备而来得太齐全了。
顾思原本还担心龙凤胎之间男女性别上的细节差异,但王妈修得一脸好容,剪去长发变装后的顾思完全和原本的顾炤一样,只是前者少了男儿的硬朗之气,多了几分阴柔。
气质是学不来的,但可以装。
为此,大太太又在天津呆了一个月用来专门特训顾思,把顾炤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让顾思去记。
目前顾家对外宣称四少爷顾炤已找到,只是因为落水大病一场,失了些记忆,性情有点变化。
顾思暗自苦笑,这编得太他丫的假了吧?
顾思和顾炤是孪生兄妹,虽然说少有人知道顾思的存在,但这要是瞒,未必不惹上一些事。
更何况只要有心人一查,将顾思曝露于众人眼底,这难免又是一场“好戏”。
只是顾思担心的这些,在顾家的利益面前,都是小事。
大太太的一个月特训很吃紧,文要学习军。事理论和国家政要,武要习拳打枪、体能训练。
在文方面请个先生恶补,并且加上自己对这个时代历史的先知性是没问题的,但武方面顾思是吃不消。
原主本身就是大家闺秀,身子娇贵,这一下子猛训练,让顾思病了几次,生生虚了一圈。
顺子是教授顾思习拳打枪的教练,本名顾顺,是顾家管家之子。
顾思原以为顺子就是个说话结巴爱脸红的小厮,不想他却是跟顾炤从少年时期起就一起长大的人。二人虽为主仆,但同上一所军校,还是亲密的同窗战友。
知道这一层关系后顾思私下里就开始和顺子打好交情,顺便光明正大打听原主哥哥顾炤的更多事情。
开始的时候顺子只是羞涩地应了几声,在男女有别之下他不敢也不能坏了小姐的名声。
还好顾思在几次刻意亲近又灌输男女平等的知识后,顺子才开始和顾思聊开。
顺子在训练的时候一刻也不会放松,时时紧盯稳抓顾思的训练进度,有时顾思练累了想偷懒也不得。
每次训练完,顾思都是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顺子也自觉有些对不起顾思,每次结束训练,都会拿些点心赔礼道歉。
顾思每天的特训时间十分规律。
早上六点起床,洗漱吃早餐后便开始一整个上午的军。事理论教学,不断地记一些带兵打仗的知识,背一点武器弹药方面的东西。
中午休息过后开始体能训练,一直训练到天黑。
晚上在睡前有一段时间要空出来,用于了解时代要事。顾思找不到什么,就习惯订些报纸当睡前故事读。
每天要求不变,大太太还不定时抽查。
顾思具有现代人的思想,虽说身处乱世,但她依旧坚持“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反抗精神。
要她扮顾炤可以,但想让她累死累活的门也没有!
于是训练伊始她便各种耍小聪明小脾气犯懒,顺子于心不忍便也依着她来。
不过由于训练迟迟没有进展,大太太亲自视查,当场逮住偷懒的顾思。
大太太笑呵呵的给顾思放了一天假,说是休养休养,但转身就打罚一天顺子,让顺子在冰冷的雨夜里跪了整整一个晚。
幸亏顺子身体结实还能硬撑着,这要是换成其他人早一命呜呼了。
大太太的目的很明确,杀鸡儆猴。
顺子被打罚的事,顾思到了第二天才从绿柳的嘴里得知。
她气不过去找大太太理论,不想被王妈拦在门口。
王妈依旧堆着满脸笑,语气却是冷了几分。她一步不让朝顾思道:“五小姐兴师问罪的人,应该是您自己,而不是大太太。”
“让开!”顾思怒气冲冲,“她凭什么打罚顺子!”
“五小姐不是心知肚明吗?”王妈笑容依旧,拦住顾思,“顺子是五小姐的教官,管教不了五小姐就是顺子的错,大太太不罚他罚谁?”
“可……”顾思张张嘴,感到一丝罪恶感,“这是我的错,罚我!”
王妈却笑出了声:“哎呦喂,我的五小姐!您金贵,哪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动的?大太太说了,您累了就让您休息一下,但顺子管教无方便得罚。”
“……你!”
这该死的罪恶感让她狠不下心来。
王妈做了个请的手势,绿柳突然出现把顾思拉走。
顺子带着伤站在不远处,脸上挂起浅浅的笑,在烈日下等待着顾思。
不得不说大太太是拿捏人的一把好手,至此到训练为止,顾思没再旷训,并在文先生和武教官的一个月特训下迅速融入了这个时代,这个乱世。
特训是否结束是依照顾思的考核成绩而定。
在文考方面顾思以文科生的优势拿到了优等,但武考……惨不忍睹。
大太太叹气,只祈祷到时候可以以大病初愈为理由搪塞过去。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关于武考,无非是体能方面的侧重。枪法、国术等一些基础性的东西顾思基本可以掌握,虽然真枪实弹去干就显得很花架子,但起码可以蒙骗一阵子。
至于以后……顺子担忧地看着和自家少爷长得一样的五小姐,唉声叹气。
他不知道自己帮助大太太,让五小姐装扮成自家少爷的这件事是对是错。少爷落下,至今下落不明。一旦少爷失踪的事被传出,不光顾家不稳定,少爷今后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
顺子此时的想法很简单,他只希望在顾炤回来之前能够守护顾炤的一切——
属于顾炤的荣誉,地位,将来继承的权势……
这一切都是为了少爷——他的好友兼同窗。
大太太那边算是基本满意了。
于是王妈传话,说是下个月初便可回北平一趟,去见见老夫人。
在剩下的时间里,顾思开始了解顾家的人和事,顺便准备回北平的事宜。
…
提及北平顾家,不得不说到顾家老爷顾宗继。他之前一直身居高位,军职督办,在大总统手下干事,但因为某些事惹了上头不快,被委派到青岛视查一段时日。
说是委派视查,其实是变相被贬。
好在视查有期限,他也只需安心地再等些时日即可重回北平。至于北平顾家那边的安稳,他现在鞭长莫及。
关于顾家地位的由来,顾思了解到,顾宗继年轻时跟着大总统的北洋军,凭借天时地利人和一步步上位。
说他运气好也不全是,当年北洋水师的亲兵里,哪个不知道顾宗继靠着残忍的手段、杀伐果决,才有了如今地位。
而原本的顾家,不过是顺安的一个小小官宦人家而已,往上看三代也没什么权势。
“有点暴发户的感觉。”顾思在日记本上写道。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顾思也断断续续会写点日记,杂七杂八的记一些事,字不多,零星几句而已。
一旁的顺子凑上前。
如今顾思已成顾炤,他得适应才行。
顾思不经意间抬了头,一脸呆呆的。她的呼吸很轻很柔,暖暖的拍打在顺子的鼻尖上。
顺子吓了一跳连忙挪远,脸红心跳地别过头。
太、太吓人了!
顾思疑惑地看向他。
顺子的脸更热了。
尽管一身男装,也将容貌修得偏向了男人,可还是遮不住顾思女儿家的柔美。白净精巧的脸庞,乌亮的双眼,淡粉的双唇……阳光倾洒,美人如玉,仿佛眼前如梦似幻,带着几分迷离感。
顺子借咳嗽声掩饰脸上的红晕和慌张。
他正了正脸色,才接着介绍顾家。
顾家老爷顾宗继分别有三位太太和六个儿女。顾家后宅的主事权在老夫人和大太太手里,通常宅中上下大小事宜由大太太掌管,因此大太太很擅长抓住人心。
老夫人年事已高,传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宅中大小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大太太是后宅主要的主事人,育有一子一女,分别是顾家的长子长女。长女已早早嫁人,而长子则在多年前战死沙场。
二太太一心向佛,早已搬到佛堂不管事。但她育有一子,即顾家老三,已早早搬离顾家。
老三为人颇为阴险,是个有野心的主。他和长子从小玩得好,因着顾炤的出现夺了大哥的宠爱对顾炤不友好。
老三对大哥的战死一直耿耿于怀,因此早早搬离了顾家。
三太太是顾炤和顾思的生母,为人处世方面据说比较软弱,没什么主见。
剩下的老幺是过继来的女儿,身份可圈可点,目前在顺安老宅住,上的是新华女校。
顾思刷刷地记笔记,这顾家人看起来很复杂,光看大太太提出的计划和整治自己的手段就知道……
“对了!”顾思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急急问道:“李伯伯是谁?”
顺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应该是李荣安先生吧,他是老爷的故交,年轻时一直在外经商。只是李先生已在顺安久居多年,两家人少有往来了。”
“少有往来?”
顾思蹙额,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是什么不对劲。
顺子忙问:“少爷,这有什么关系吗?”
“没……”顾思摇头,“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她微微一笑。
“应该是少爷没接触过吧。”顺子突然宽慰她:“少爷放宽心,不会有事的。以后咱们到顺安,少不了要和李老爷打交道。少爷要是不喜欢也行,到时候就假装一下。”
“……算了算了。”顾思烦躁挠头,“跟我说说我哥身边的人和事吧!”
“好。”
顺子应下,长长的流水账开始从他的口中吐出。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便到了九月。
这是顾思来到这个时代的第四个月,顾炤下落不明的第六个月。
踏上前往北平的火车,顾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同一片天空下,和她一样长呼一口气的,还有也踏上了这列火车的谢家三少爷。
在天津当了几个月的混世魔王,谢庭终于想起了三少爷这个混账儿子。
其实吧,谢庭也不愿意把那混账从天津叫回来的。与其让他在北平兴风作浪,不如在天津自生自灭。
但奈何抵不住夫人的软磨硬泡,加之听闻顾家四少顾炤大病初愈,邀了人拜了贴,也不好拂了顾家。不得已谢庭写信叫三少爷回来,用来当挡箭牌。
站台人来人往,不少人大包小包往火车上挤。
随着一声长哨,天津开往北平的火车开动。
长路漫漫,前途未知。
火车的包厢很小,又闷又热。顾思内心的不安与烦躁被闷热激发,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打开包厢门,打算出去找个地方缓缓。
顺子见状准备跟上。
顾思摇头拒绝,想一个人缓缓。
没记错的话顾思无意间听人说过,有一个厢尾可以打开。这是个透气的好地方,于是她决定去那瞧瞧。
不过似乎来得不是时候,顾思刚打开铁皮门就见着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那鸭舌帽被男人压得得低,大半面容被藏在阴影里。
很显然,那一块透气的地方被他先占了。
男人闻声回头看一眼,接着趴在铁栏杆上喝酒。
这一块地说大不大,正好可以摆下一个小桌,站上一个人。但如果顾思要站进来就显得挤了些。
“兄弟,挤一挤?”顾思刻意压声学着男人的语气问道。虽说是问,但她毫不客气地挤了进去。
然后,她长吐一口气。
那男人看她一眼,阴影下的神情有些不爽。刚想开口赶人却听到顾思开口道:
“中秋佳节快到了,去北平团聚的吗?”目光落在远处,“我也是。不过我去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伴随着低笑声,她似在自嘲。
男人不语,喝了一口酒。
火车晃动了几下。顾思抓住杆子稳了稳身形。
“你也觉得火车里闷?”她抬头,看向那半张模糊的侧脸。
那男人下颚削瘦,半张五观俊朗。他的唇抿成一条线,喉咙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沙哑:“嗯。”
应该算是应了顾思的吧。
顾思才不管男人回不回答,她只自顾自道:“这里很闷,哪里都闷!这个时代,让人闷到窒息!”
男人把手上的酒瓶递给顾思。
“光是活着就很艰难,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也做不了自己。”顾思嚷嚷,不客气地痛饮一口。酒很辣,呛得她鼻涕眼泪一股脑往下流。
男人低低一笑,帽子下的双眸竟闪亮着好奇。
“咳咳!”顾思半挂在杆子上,“说来我也顾影自怜,自怨自艾。这时代有多少人想活还活不了呢,咳咳,我他娘的……”她吸吸鼻涕又咳了几下,“……他娘的这酒怎么这么呛!还你!”
男人又是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顾思抹鼻涕抹泪。
他默默喝一口酒,索然无味。
突然顾思抬头,盯着他没头没尾问一句:“哎兄弟,你说,我们最后的最后会怎么个死法?”
男人摇头,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我不想死……”
顾思似乎呢喃了一句。男人还没听清,就被她接二连三的疯吼吓得洒了酒。
“我——”
“我——想——”
“我——去——他娘的——乱世——”
“我要活下来!”
“我——是——顾炤!”
酒洒了。男人盯着空空如也的玻璃瓶,脸上不太开心。
“我说——顾什么的,失心疯的时候能不能离人远点?”
顾思扯出一个帅气的笑,嘲他喊:“是——顾——炤——”
“我——是——顾炤!”
“我——是——顾炤!”
“我是顾炤!”
“顾炤!”男人终于记住了她喊出来的名字。
“在,干嘛呢!”顾思应道,泪眼朦胧。
男人摘下鸭舌帽露出一张俊朗的脸。那张脸笑了笑,在阳光下竟是异常的耀眼。
顾思抹一把泪花,一时间看得有点呆了。
“谢琰……”
他对她笑,露出一口白牙,认认真真的说:“我叫谢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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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男女主终于认认真真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