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此乃人心所向……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袁公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公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
“钦此——”
公元1912年,众望所归的民主共和之制成立。
大洋彼岸,世界震惊!
…
公元1913年夏,一艘普通的客运轮船驶离了英吉利海峡。约两个月后,它即将抵达太平洋西岸大陆,停泊于华夏领土。
船鸣笛的声音随着咸湿的海风渐渐飘远,在远赴重洋七年之后,顾思终于踏上了回国的轮船。
七年背井离乡,对从前的顾思而言是幸运的。然而此时此刻,她已无处可逃。
少女站在甲板上,狂风呼啸,布匹般的黑发随风而动。她抬起手,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如玉的指端。
顾思轻轻捻起一小撮,眉头微蹙。
周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轮船在海上漂荡了一个半月,她的心也随之漂荡了一个半月,宛若无归所的游子,寻找不到家的方向。
顾思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心口。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她扯出一抹苦笑,天地之大,当真没有所谓的“家”呢。只是造化弄人,让她有了和这个世界的羁绊。
顾思早已死去,现在的她也并非这具身体的主人。虽然自己和原主一样也叫顾思,但不过是来自百年后的一抹孤魂。
真正的顾思早已在两个月前被杀害,死于一片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庆幸的是自己会水,不至于沉入海底,这才替原主活了下来。
初到百年前,相隔重洋,顾家便电报不断,甚至断了经济支持,身无分文的顾思只能回国。
顾家人催促得急,在电报里说要给老夫人过个团圆中秋,却又含糊其辞东扯西扯说了一堆。
虽然才在这个时代呆了不久,纵使有一个半月是在船上待的,她顾思,也不是好忽悠的。
从原主的日记里顾思知道,顾家向来重男轻女,把女儿当成了维护顾家利益的牺牲品。
从小父亲的拘束和冷落让顾思伤透了心,她只能偷偷在日记里抱怨,希望终有一日能远离顾家这个牢笼。
而顾思之所以能远赴重洋,全靠孪生哥哥顾炤的帮助。
经过一个半月的漂荡后,顾思在天津最繁忙的码头上岸了。
客运不断,往来的轮船停满了泊位,接应不暇。
仲夏之季,码头上人来人往。
夏末的热浪卷起,远处的鸣笛声响亮,柴油味与酸腐的汗臭味混合,在空气中不断翻涌。
顾思小心又好奇地打量四周,这是曾经活在历史书里的时代。然而当枯燥的历史文字,以有血有肉的方式鲜活地展现在眼前时,她的心底泛起阵阵激动!
抬头,天是蔚蓝的,放眼望去,是陌生而又熟悉的烟火气息。
小孩在街头小巷追逐嬉戏,报童挥着报纸扯开嗓门叫卖着今日的话题,有穿着摩登的女郎挽上意中人的手说说笑笑,有街边小摊卖着飘香的刀削面,还有四处游走叫卖花朵的鲜花女孩……
在这吵嘈的街道,没了异国他乡的陌生惊慌,反倒是莫名心安。
“哎呦五小姐,可找到您嘞!原来您在这儿!”
顾思正四处晃悠,津津有味地看着小摊贩的商品,远远的就传来了一声尖锐呼唤,在吵杂的码头尤为吸引人。
她下意识看向那声音的方向,只见二女一男正疾步走向她,其中一个婆子模样的还朝她不停地招手。
顾思蹙眉,努力地从日记本中回想起那三个人的身份。
但奈何原主不爱记顾家的事,她只能放弃回忆,硬扯出一个假笑回应那三人。
“五小姐,您可让我好找嘞!”那婆子堆起一脸笑,伸手就想将顾思的行李拿走。
顾思侧了一侧,避开婆子的手客气道:“不用了,我自己拿。”
婆子愣了愣,讪讪一笑:“好,好。听您的。”然后又指着身后的一男一女道:“这是顺子,大太太派来搬东西的。那丫头叫绿柳,三太太专程派来伺候五小姐您的,这丫头是天津人,正好可以带您玩玩。”
婆子口中的三太太,是原主的生母。
叫绿柳的女孩看了一眼顾思,憨憨一笑。
反倒是顺子有点紧张,结巴地叫了声“五小姐”。
顾思上下打量了那二人几眼,微微点头。
“大太太吩咐了,说这几日五小姐先在天津住着吧。刚好有个小宅院,给五小姐休息休息。”那婆子满脸堆笑。
顾思心中松了口气,想着在面对顾家人之前终于有了缓冲时间。
却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北平?”
“这个不急,不急。”婆子朝一旁的黄包车招手,将顾思请上了车,“五小姐,咱这先回宅院里,一切听大太太的安排。”
顾思坐上车,环顾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太太,呵……”
车轮转动,也把她的低语冲散。车夫拉着车将顾思带出码头,带入了人流之中。船笛长鸣,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穿越历史的奔涌。渐渐的,笛鸣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至穿过拐角处,被淹没在吵杂声中。
顾思笑了笑,抬头。
被一起淹没的,还有她的呢喃:“
“民国,你好……”
…
兜兜转转几条街,顾思终于在天津城西的一座小宅院落了脚。
这座小宅院据说是顾思的父亲顾宗继和她的生母三太太初识的地方,也是她和哥哥顾炤的童年回忆。
听闻为了留个纪念,顾宗继特意买下这处地方,以展示对三太太的宠爱。
宠不宠爱顾思不感兴趣,现下她想知道的只有顾家找她回来的目的,以及原主哥哥顾炤的近况。
是的,顾思回国后最好奇也是最想见的是孪生哥哥顾炤。
可是,无论如何这些天她旁敲侧击那婆子,愣是得不到一丝有关哥哥的消息,从顺子绿柳那试探也无果,得到的只有“很好。”“不错嘞!”的敷衍话。
顾思带回来的行李箱里,还有原主的日记本。
在船上的时候她大致看过几遍,回国之后又仔细看了一遍,原主最渴望的莫过于希望哥哥身体安康、期待与哥哥相聚。大概是受原主的影响,顾思对顾炤也有些许思念的感情。
“唉……算了。”顾思烦躁地将日记本丢回行李箱。
回国之后她就一直呆在这院里,许是出于对这陌生的世界感到害怕,一直龟缩不肯出去。
绿柳端了茶点进房间,见到顾思一脸烦躁,提议道:小姐,要不出去逛逛街?”
顾思摇头拒绝,她不想那婆子跟着,一脸假笑的真的很欠揍。
绿柳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轻笑一声:“王妈这几天说要回北平一趟,亲自向大太太、三太太报平安,顺子在看家。小姐您放心,没人跟的。”
顾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绿柳看出顾思的犹豫,便开始介绍天津好玩的和好吃的,特别是在吃的方面讲得绘声绘色的,惹得顾思直吞口水。
顾思听完有些心动了,但还是害怕。在历史书里,民国是个可以杀人的时代。
可到底对民国的好奇心使她产生了迫切想出门冲动,况且,她也得看一看今后她将要生活的这个时代。
犹豫不决间,身旁的绿柳又劝了几下,这才让她下定决心出去走走。
绿柳高兴得跳了几下,立马就准备去了。顾思也顺着她,颇为高兴地开始换衣服。
主仆二人下午出了门,雇了辆黄包车一直在城中晃悠。
顾思还买了串大糖葫芦边啃边看杂耍,可惜这天有些热,弄得她一嘴糖渍。
“臭小子!别跑!”
突然一阵气势汹汹的吼声传来,人群猛然变得慌乱。街上人本就多,这一挤,顾思便跟突然出现的人撞个满怀,糖葫芦直接粘到了那人的衣服上。
“唔!”
“啊!”
撞上的二人同时短暂地叫了一声,还没等顾思回过神,就稀里糊涂的被那个人拉着手腕向前飞奔。
拐过一个又一个弯,终于,在顾思快要跑不动的时候,那人停下,拐进了一个巷子里。
顾思喘气,手使劲一甩,没想到一巴掌打在了那人的脸上。
啪的一声,格外清脆。
“对对……对不起!”
她愣在原地,微微惊恐。
“你……”那人眼神中涌出愤怒。
追喊声由远及近。
凶神恶煞的追兵,大咧咧的在四周搜人。
那人左右看看,伸手就用力揉乱顾思的头发。来不及躲开,下一秒,顾思直接被他顶到墙边。
那人脱下外衣丢到脚落,突然低下头!
急促的呼吸喷洒在顾思的脸上,唇与唇的距离几乎贴上。
顾思僵着身体不敢动,任由那人的呼吸轻抚,脸颊逐渐爬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有人拐进巷子看一眼,立刻羞红了脸,转身大喊:
“老大!没看见那小子,只有一男一女在这里,呃……”
老大“呸”了一声,走过去也看一眼:“害,不是那臭小子,咱们走!”
一群人脚步渐远。
空气沉默了几秒,顾思这才反应过来,推开那人,怒目:“你……你靠我那么近干什么!”
那男人退后了一步,一把抹掉额头的汗水。
“因为,要借你躲人啊!”他笑笑,笑容很欠揍。
顾思一脸气乎乎,抬脚就要踹人。
男人躲闪,看着她开怀大笑起来。
顾思上下打量眼前之人,只见他的脸上染了灰,整齐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原本整洁的衣服被糊了一块红渍,正被他一脸嫌弃着。
看了看手里染了灰的糖葫芦,顾思不悦地皱眉,甩手就朝那人报复性砸去。
那人来不及避开,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烈日当空,脏了的糖葫芦将最后一点糖化在了那人的脸上,稠糊糊,黏糊糊,像极了某种不好的体验。
“你!”那人厌恶地抹开脸上的糖渍,颤抖地用食指指着顾思,龇牙咧嘴。
“你竟然敢这么对本少爷!”那人喊道。
顾思冷笑:“礼尚往来!”
那人怔了一下。
他上下打量顾思,突然嘻嘻一笑,一步步靠近顾思,伸手,“啪”的一下支撑在顾思身后的墙壁上。
壁咚!
顾思被迫逼靠在墙上,紧张不安。
她缩缩脖子有些后悔,早该在甩了糖葫芦后就跑了!
男人一手撑墙上,一手勾起顾思的下巴痞痞一笑,怪声怪气道:“啧啧,倒是个清纯的小美人。自己送上门来的,少爷我不要白不要!”
他俯身,在顾思耳边吹气。
轻轻的,又热呼呼的。
顾思浑身一震,猛地转头怒视那人。不想那人靠得实在是太近,柔软的红唇擦过他的鼻尖,二人的身体都微微的僵了僵。
那人呆住,双眸一点点睁大。那抹无意间的柔软,像电流般流过全身经脉。
他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呼吸声渐渐加大。酥麻的感觉不断撞击,几乎让人心绪混乱。
微风轻抚,佳人美玉,好一幅养眼的画作!
不等顾思做反应,男人立马捂住鼻子红着脸跳开。
顾思当下脱掉绣花鞋朝那人砸去。
一只,两只……然后抄起身边的竹筐,砰砰砰的扔了出去。
动作如闪电,完全不给那人反攻的机会。
接着,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路……
一边跑,还不忘一边丢话挑衅:“有本事你过来啊!”
“咯咯”的笑声,如铜铃般飘荡在小巷子里。
那人气得牙痒痒。
流年不利,偏巧被一个小女子捉弄了。
这天津城里,还有谁不知道他北平混子的名号?
他对着早就跑没影的顾思冷哼一声,视线随处一扫,目光落在了一双绣花鞋上。
这双鞋很新,玲珑精致。鞋面绣有一株特别的君子兰,开得正盛,就像丢了它的主人一样特别。
明眸皓齿,珠颜红唇,像糖葫芦一样的甜蜜……男人的心绪不知不觉间飘了,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刚才鼻尖的温柔。
又是一阵酥麻。
奇怪的感觉,奇怪的感觉啊……
他摇头无奈一笑,捡起地上那双绣花鞋就揣兜里,也不管这鞋底干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