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请客喝酒,把所有的第七期同窗都请去了平难意。顺子推拖有事,没跟着去,但反复叮嘱绿柳照看好顾思。
“五小姐,万事小心!”他悄声,忧心道。
顾思不以为意,大笑着应下。不过是去喝酒,还是自己请的客,顺子也太小心翼翼了。
顺子心事重重,最后却扯出一丝苦笑,随便顾思去了。
平难意酒馆开在顺安城东的安平街区,靠着一条江河而建。这处街区还算得上热闹,往前几条街就是城中心了,周边有歌舞厅,还有一家刚开的小电影院。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是个寻乐的好地方。
来这里半个多月,顾思第一次到顺安城里逛。上一次到顺安城,她直接就被押到了警察厅。
第七期同窗,算上顾思自己,去喝酒的就有二十多个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向酒馆进军。
顾思坐上文醒之的轿车,一路数起自己的小金库。定远军校每个月会有定额津贴,顾思因为迟了半个月报道,九月份的津贴被老吴扣除。
文醒之的目光落在数钱的顾思身上,刚毅的脸上挂起淡淡的笑。
“怎么,钱不够?”他凑近顾思看一眼小钱袋,笑问。
顾思摇头,却一脸肉痛的样子,说:“够是够……可是,我下半个月要吃土了。”
“吃土?”文醒之不明所意。
“就是……吃不起饭的意思。”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蹦出现代词汇,她连忙解释。
“哈哈,”文醒之笑出声,“很适合的形容。”看着为钱肉痛的顾思,他笑得更开心了。
“醒之!”顾思抚额,微微羞怒。
算了,随便他笑吧。
众人是下午出军校的,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才到城里。又找了几分钟,才在江岸边找到平难意酒馆。
还没到天黑,酒馆里的人不多。
绿柳见一帮人过来,笑着出去迎接。
“阿炤,文二少,这边请!”她笑着给一大群人找了一块空地,招呼着坐下。
待众人落座,顾思才站起身,对着二十多位同窗道:“今晚由我顾炤请酒,多谢各位兄弟的挂念。”说着朝吧台叫人,“来,随便点,老吴出门了,咱们可以喝个痛快!”
众人鼓掌,齐声叫好。
小四和小五应了招呼,拿着酒单走过来。见到顾思的时候,小四像是受了打击似的,直愣愣地盯住顾思。
小五还算沉稳一些,虽然也和小四做出了一样的表情,但很快就收了回来。
许是小四的目光过于灼热,顾思不悦的皱眉,挤出笑,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五用手肘撞撞小四,赔笑道:“这位少爷对不住哈,您别介意,这人傻愣愣的,对谁都这样,哈哈……”
小四回过神,配合着傻笑两声。
文醒之把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
顾思挥挥手,没放在心上,拿过酒单,一边打肿脸充胖子点酒,一边暗暗心疼钱。
小四在一旁记单子,小五笑着给众人推酒推新菜。
文醒之的目光落在外头的江上。
他们坐的地方是和酒馆连在一起的小院子,离江很近,出了院子走几步就到了岸边。
对岸华灯初现,有一对情侣沿岸边踱步,进入了文醒之的视线。
那对情侣相依相偎,十指紧扣,有说有笑。昏黄的路灯打在女子的笑颜上,映衬出女子幸福的表情。
众人陆续点完单。
见文醒之对着江边发呆,顾思凑上前叫他一声:“看什么呢,醒之?”
文醒之收回视线,“没什么。”可惜收得晚,顾思顺着他的视线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对情侣。
“哟,想恋爱了?”她调侃。
“恋爱”是从西洋人那新传过来的词,用得还不算普遍,但文醒之知道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呢?”文醒之却一本正经的回答了她。
顾某人张大嘴,很是惊讶。
“阿炤,你有姊妹吗?”他问。
顾思愣了一下,回答:“有,有一个妹妹。”
“叫什么?”
“……顾琪琪,在新华女校读书。”
顾思把顾宗继的养女拿出来当挡箭牌。
文醒之怎么会不知道顾琪琪的存在,于是又正色问:“我想知道,阿炤你有没有同胞姊妹?”
顾思没立即回答。她讪笑,心底升起一丝慌张,是不是文醒之怀疑了什么?
没等她回答,文醒之自顾自的说:“阿炤,我最近常梦见一个女孩。长长的头发,穿着裙子。她和你长得很相似,也许是你的姊妹。可是我好像没听你提起过,你有姊妹?”
顾思心虚。
“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他扯出一丝苦笑,视线又重新落在对岸的情侣身上。
顾思垂眸。
聪明如文醒之,既便她说“没有”,文醒之终有一天,也会把“顾思”这个人挖出来。与其到最后用苍白的话来解释,不如现在就大方承认,半真半假和他说呢。
决定后,顾思也没什么顾虑了。她点头,承认道:“是,我有一位胞妹。母亲说妹妹从小留学西洋,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
文醒之神情淡淡,没人能看出他的想法。
“原来不是梦……”他呢喃。
顾思没听清,问了一遍。
文醒之笑笑,回她:“我是说,我开玩笑的。”
嗯?顾思没听明白。
文醒之指指那对情侣,笑道:“我还没有想法。倒是阿炤你,有看上的姑娘吗?”
顾思连忙摆手,脸红了起来。
小四小五把酒端上,一一发了酒杯给众人。
文醒之随手拿起一瓶红酒,拔了塞就往顾思的高脚杯上倒。
顾思没拒绝,笑着小抿一口,微微蹙眉。
“怎么,喝不惯?”他问。
她摇头:“不是,感觉味道有些怪。”
文醒之招手,向小五要了一杯果汁。
“你别喝酒了,喝果汁吧。”
文醒之以前和顾炤在一起,也不常喝酒。如果顾炤要喝酒,一般都会偷偷混上果汁。
顾思没拒绝。她知道顾炤不常喝酒,所以也不用担心在酒桌上被文醒之看出端倪。
众人可不依,纷纷举杯向顾思敬酒。
“顾四少,来,喝一杯!”
“对对对,来酒馆就别喝果汁了!”
“顾四少,咱们兄弟几个干上一杯!”
劝酒声不断,顾思也不好拂了众人的兴致,连喝了几杯,呛得咳出了泪。
正在工作的绿柳远远看到这一幕,风风火火冲了过去。
“阿炤!”她为顾思挡下一杯酒。
顾思摆摆手,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没想到,这具身体喝不起太多酒。
太高估自己的酒量了,以后要小心点。
众人见状,不再劝酒,反而可惜顾家四少酒量不行。
“顾炤啊,你这酒量得练练,”有人搭上她的肩,叹息:“要是以后你继了父职,难免在官场上不应酬。喝不了酒,这不是扫兴嘛!”
顾思笑着说是,身体却忍不住想躲远一点。
众人附和:“是啊是啊,要练酒量才行。”
“而且……也不是每次都会有‘美人救英雄’出现。”那人看一眼绿柳,一脸暧昧的笑了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
顾思顺着众人也笑了,笑着尴尬。
相比较顾炤在交际中的游刃有余,顾思显得生涩不少。
绿柳气红了脸,却不好当众反驳,失了顾思的面子。
“闹够了吧,朱有为!”一直安静坐着的文醒之冷冷开口,气场十足,及时把顾思从包围里拉出来。
朱有为讪讪一笑,道:“文二少,我这不也是担心顾四少的以后么!”
顾思看向朱有为,突然发现他很眼熟。仔细一看,才想起来他是战孤村一行的安保之一。
“朱同学多虑了。”她定下心神,学着顾炤的说话方式,道:“顾炤的以后无需朱同学多操心。现下,大家还是喝得痛快比较好,活在当下,不用管我哈哈!”
朱有为笑容僵硬。
顾思向他敬酒,他拿起酒瓶子一饮而尽。
“好!”
“霸气了!”
“朱少爷爽快!”
顾思也鼓掌叫好。她挤挤眼,赶忙让绿柳回去工作。
绿柳不情不愿的走开,正一抬头,就远远的见到门口站着的文山新。
今日的文山新身着一袭浅青色长衫,丝绸质的,片片绿竹晕染,再加上脸上戴着的那副金丝边框眼镜,满满的文人儒雅之气。
可惜了文山新一直以商人自诩,那文人的儒雅在他身上,倒是不对称他的身份。
文山新是酒馆的常客,每想喝酒,必来平难意。
第一次和他接触,绿柳觉得他是一个难以亲近的人。后来接待得多了才知道,他其实是性子懒,懒得理人而已。
贺玉上前,把文山新迎进酒馆。
一般接近黄昏这个点,酒馆少有客人,今天因为顾思请客,让此时的酒馆吵闹了不少。
文山新稍蹙眉,目光扫过小院那群人,酒馆有一半的吵闹声都是从那边发出的。
“文大少,还是老位置?”贺玉笑问,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解释道:“那是一群学生,顾四少请客,我就让他们在那里闹腾了。”
文山新点点头,径直走到一处落地窗前坐了下来。
贺玉叫绿柳过去招呼。
绿柳连忙去拿酒。
文山新刚坐下没几分种,又有人进来了。
只见那人一身樱花和服,腰间别有一块墨玉。在那人身旁两侧,各自围了两名日本武士。
那群人只一进门,四周的空气便冷了几分,连顾思那边闹轰轰的也安静了不少。
贺玉笑着打趣:“千岛小姐您一来,咱这瞬间清净了不少呢!”
千岛代久看一眼贺玉。扇子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此刻的表情,却听她笑道:“贺老板好眼力。小女才来这不过第二次,您就记住了小女。”
“说来莫怪,千岛小姐第一次来,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贺玉笑着应下。
千岛代久笑答:“小女之荣幸。”
二人进行商业互吹,来往几个回合,难得把文山新弄烦了。
文山新不喜欢闹腾,但也不爱冷清。“贺老板,我的酒可以上来了吧?”他打断二人的互吹,问。
听到文山新的声音,千岛代久这才看向另一边,好像才发现他似的,小碎步上前,礼貌的打了声招呼,才笑问:“不知道小女能否有幸和山新君共饮一杯?”
“没兴趣。”文山新懒懒回答。
她也不恼,自顾自坐在了文山新的对面。
文山新嗅到了浓郁的脂粉味,忍不住皱眉道:“熏死了。”
千岛代久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画了浓妆的桃花眼,依旧笑道:“真是可惜呢,好不容易偶遇上山新君,就要被嫌弃了。小女有些伤心。”
她虽说着伤心,眼里却不见一丝伤心。
偶遇?文大少嗤笑一声,如果派人监视了他十几天,摸清了他每天的去处也算偶遇的话,那真是很巧。
文山新懒得拆穿她,像在看小丑杂耍一样看着她。
顾思那边早就察觉了气氛不对。文醒之在意的看向那边,却看见了自己的大哥在和一个日本女人聊天喝酒。
因为文山新背对着文醒之他们,所以从文醒之的角度来看,那二人似乎还聊得不错。
千岛代久敏锐的捕捉到文醒之探究的视线。她对上文醒之的目光,朝他微微颔首。
顾思也看向千岛代久,只一眼,就觉得心底发寒,像是被毒蛇盯上的猎物一样,有种莫名其妙的害怕。
几个心大的还在喝酒猜拳,稍敏锐些的还没看到千岛代久的眼睛,便不自觉的立刻别过头,有些害怕的拍拍心口。
文醒之还好,毕竟气场足,礼貌性的回对方一个笑。
见文山新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千岛代久开口:“山新君,我希望你能帮我。”
文山新当真没理她,目光一直落在天边,一点点的看着天空黑下来。
“山新君是个生意人,咱们按生意场上的交易,如何?”千岛代久也不觉得尴尬,笑着问道。
“不如何。”文山新回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山新君被咬了吗?”千岛代久装傻笑问。
文山新转过头,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打趣:“只怕这咬上一口,我文某人就一命呜呼了。”
“卖个情份。”
“你这情份可不好卖。”
“那你要如何才答应?”千岛代久的桃花眼忽然严肃。
文山新也正色起来,沉声问:“你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谈交易?”
她怔住。
空气又冷了几分。
顾思有意无意看过去,只觉又是一阵逼人的气息。看向文醒之,她问:“山新大哥怎么会和日本人有交集?”
文醒之摇头,只道:“我小的时候大哥曾去东瀛留学过几年,想来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故人吧。”
“这故人很危险。”顾思一脸严肃。
文醒之看着大哥端坐的背影,不免担心起来。
就在文山新以为千岛代久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苦笑一声,开了口:“小女千岛代久。”
几乎是同一时间,文山新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要我帮你什么?”
那是带有些许失望的语气。
千岛代久忽略他失望的语气,一双桃花眼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帮,我,逃,过,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