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一种复杂的生物。同一个人,有时候你看到的是好人,可有时候你看到的却是坏人。
比如说,顾思不确定,遇到的这伙山匪到底是穷凶极恶的,还是“盗义有道”的……
她叹口气,看着眼前的石道街。街道两旁有酒家,有面馆,有小摊,也有卖货郎。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若不是知道这是个匪窝子,她还以为自己来到隐世桃源了呢!
大当家没有把顾思软禁起来,反而允许在有婆子跟着的情况下让她四处逛逛寨子,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自信。
顾思没有表现得很兴奋,她一边逛,一边暗中观察寨子里的情况。
谷子寨分外中内层三个部分,外层是用来防御进攻的,中层是普通的村子,内层是逃避区。一旦寨子被攻破,寨里的村民就可以跑到内层,顺着野道往山的另一边逃命(不过因为猛兽出没,没人把它当成救命用的)。
顾思所在之处是中层,生活的几乎是没有武装力量的普通人。
一圈逛下来,她多少对谷子寨有了了解。这寨子规模挺大的,这些年在顺安临界,已然成为颇具威胁的武装势力。
寨子里的经济模式是传统的自然经济,即男耕女织。存在小规模商业发展,但因为寨子的封闭性,一直以小商小户的形式出现。
这种封闭式的山寨生活自然无法养活寨子里众多的人口,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大当家的都会下山去拦劫货物。
谷子寨虽是匪窝子,但遵守江湖“义”字,不做欺压百姓、谋财害命之事,只劫富济贫,劫官家的贪资。
顾思知道,没有强有力的经济支撑发展出来的生存模式迟早会出问题,在乱世之下,谷子寨只是一个暂时的桃花源。
像泡泡一样,美丽却不持久,总归是会幻灭的。
走了一路,没有停过脚步,顾思有些饿了。看太阳的方位,晌午快到了,于是她决定找个摊吃碗面。
重新转回石道街,顾思居然遇上了正在面摊上吃面的代久。
见到顾思,代久连忙招手,让她过来坐。
顾思不太情愿,转身就走。代久也不尴尬,多点了一碗面放在对座。
等待。
果然,才不过几分钟,顾思就纠结着朝他走来。
坐下,毫不客气的吃起了面。吃面的样子带着气,恨不得一口吞完面。
寨子买卖商品和外界差不多。
在寨子里买东西有两种方法,一是用钱买,二是等价的物物交换。
正巧,饿得不行的顾思什么也没有。
代久就是算到这一点,才多点一碗面,好心请顾思吃一顿。
顾某人一口一口咬着面,就像是在咬人一样。
代久喝一口面汤,放下筷子看着对面一边吃面一边还不忘瞪着他的顾思,笑了。
跟在身旁的婆子感到无聊,和周边的小摊贩唠起了嗑。
顾思不自觉听了一些,见是普通的家长里短,甚是无趣,也不再注意。
代久倒听得津津有味,还敲敲桌子露出一副气愤的样子。
“就是就是,那王二妮子太不懂事了,小李哥多好的人啊,她咋就不懂珍惜呢!”
“哎俺跟你说,其实王二妮子早和人好起来了,她爹为了彩礼才让她嫁给小李哥的。”
“等等,我听她二舅的大伯母的儿媳说了,好像是……”
代久忽然插话。
“你懂啥子鬼哦,别乱讲。”婆子打断他的话,“不是她二舅的大伯母的儿媳说的。”
“俺听说,三当家的也和这件事有干系!”
“……哦哦哦,三当家呀,还有这个……”
顾思不可思议的看着代久这样子,有点怀疑自己眼花了。
可能是顾思的视线过于灼热,代久也就插了一会儿话,便扭头问:“怎么了?”
“……没事。”顾思收回视线,低头吃面。
代久却笑出了声:“你很奇怪我这样子么?”
顾思吃面,没理他。
他自顾自接上话,道:“我只是想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桌前的那碗面,还剩一大半。
顾·普通人·思低头吃面。
“还挺好玩的。”代·非普通人·久说。
吃饱喝足,下一步就该睡觉了。
顾思的心很大,只要给一张床,她能立刻睡着。
所以,当吃饱后又有了一间屋子和一张床的时候,顾思睡了一个下午。
直到黄昏将近,她才睡足了精神。
…
大当家已经把蔡锷、雷龙和老吴三人奉为了贵客。
晌午的时候他让人做了一桌子好菜,摆上美酒,喜洋洋的和蔡锷把酒言欢。
原来,十多年前到大当家也曾随唐大帅参加过自立起义军,听说过蔡锷的少年威名。
后来起义失败,九死一生,他因为和大部队打散了才侥幸苟且,流离辗转几年,来了这牛头岭落草为寇。
虽然他和蔡锷未曾见过一面,但对于蔡锷早已钦佩,特别是宣统三年的武昌起义和重九起义,更是让他对英雄之心五体投地。
没想到老天爷捉弄人,大当家一直钦佩的英雄今日就站在眼前,正和他把酒言欢。
“都督大人,在下实在想不通。既然您已是云南之主,为何要放弃权势孤身前往北平?”大当家的语气十分客气,给足了蔡锷面子。
蔡锷摆摆手,解释:“蔡某人并非云南之主。承蒙弟兄们厚爱,暂代云南都督一职。前往北平,也只因大总统之召。”
“那姓袁的许了大人什么,竟让大人舍得这一切!”大当家不信,脸上却依旧恭敬。
雷龙拍一下桌子,起身怒道:“不许你诋毁大人!”
“哎哎哎,你小子急个屁呀急!”二当家一脸不耐烦,“臭小子,给老子好好坐着!”
“我家大人清清白白,为了国家大义才孤身前往北平,才不是因为什么恶心的勾当!”雷龙气道。
大当家看向蔡锷。
蔡锷笑笑,语气不疾不徐。他道:“中华民国初建,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大总统宏才伟略,乃群望所归。蔡某幸得召见,理应为国为民尽点绵薄之力。”
大当家却摇头,不太赞同:“依在下之见,大人倒不如留在云南不出来呢!姓袁的来这一套,摆明了想夺大人的兵权。”
蔡锷一脸温和,没有接话。大当家所言,他何尝不知道?只是在国家大义面前,这些权势之争于他而言微不足道。
师爷开了口,语调还是怪怪的,却正经了起来:“蔡大人从云南远道至北平,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了。”
“蔡某明白。”蔡锷道谢。他起身,又道一次谢:“多谢二当家的出手相救。”
朝二当家敬酒。
从云南到北平,这一路他辗转多处,也遭遇过许多暗杀。好不容易来到顺安临界,和老吴相见,却在火车上遇到了爆炸。如果不是二当家误打误撞把他们三人绑回了山寨,这会儿他们恐怕已命丧黄泉了吧。
“别别别,兄弟我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二当家推辞,这杯酒他哪敢接下!
蔡锷微躹一礼,双手依旧举着酒杯,“蔡某明白诸位所言。”
师爷又道:“自古王侯将相,左右逃不过富贵荣华的诱惑。蔡大人,帝王本多疑,您此去北平要小心了。”
“蔡某愿意相信大总统。况且,千年帝制,早在一年多以前结束了。”蔡锷回答,“现在,是中华民国。”
二当家一脸嘲讽,不知是笑讽蔡锷的一厢情愿,还是笑讽所谓的民国。
大当家却劝说:“大人,不如您还是回云南去吧!拥兵自重又如何,自立为王又如何,我们这些人关心的只是能不能吃上饭,上头坐着是皇帝还是大总统,这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忍心自己钦佩的英雄就这么到了北平,就这么放弃了一个活生生称霸一方的机会。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吴看向了蔡锷。
其实大当家说的也没有错,老吴之前在蔡锷要去北平的时候就已经劝了。只可惜蔡锷是铁了心的,不去北平至死不休。
蔡锷放下酒杯,双手背在身后。他看向远处,目光落在一朵白云上。
“还是有区别的。帝制代表了无尽的剥削与痛苦,只有民国才是代表天下人的国。民国有民主,而‘民主’二字,便是百姓当家作主之意。”他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忧伤,“纵使前路漫漫,黑暗无尽,可为了那一缕光,蔡某也要拼命一试!”
他的目光从云朵上移开。
蔡锷看向众人,眼眶微红,“我的弟兄,我的战友,他们,在天之灵……也很想见见民国真正的样子。蔡某可不能让他们失望了。”
英雄不流泪,流的只有血。
老吴站起身,轻轻的拍拍他的肩。
“松坡,会看到的。”他坚信。
二当家酸了鼻子,拿起蔡锷刚才敬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虽然大当家还是不赞同蔡锷去北平,却衷心希望蔡锷此行,平安顺利,能一展宏图大志。
见话题渐渐沉重,大当家开始扯些别的话。
当山匪多年,大当家能吹牛的东西很多,其中谷子寨的出现是他一生中干得最漂亮的一件大事。
蔡锷对于大当家建立山寨收留流民的作法很是赞许,却也批评了他打劫的不当。
大当家对赞许很受用,对批评一笑而过。
谷子寨和其他匪窝不同,谷子寨有一群百姓要养。而身处封闭的寨子、封闭的经济,大当家要养活一大群人只能靠打劫和收“保护费”了。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活法,身处乱世无奈也有很多。蔡锷纵使心中怀有大义,也无法解决谷子寨以后面临的生存问题。
现下,他虽然不赞同占山为王的作法,却依旧好心地指出了谷子寨一些不足的生存问题。
一顿饭很快就结束了。
饭后,他们开始聊起蔡锷的行程问题。
老吴此次是接了命令,到临界接应蔡锷,转火车,一路护送至北平。
如今在顺安临界这出了爆炸一事,人又身在山寨里,行程多少耽误了。
成书是和老吴一起接了护送命令的,爆炸发生后老吴就和成书分头行动。
算算时间,如果顺利,成书应该能在三天内搬救兵过来。
老吴想,届时只要把误会澄清,由成书带来的救兵先把蔡锷护送到军校,再发电报说明行程延迟问题,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蔡锷同意老吴的提意,暂时在寨子里等三天,三天后再离开临界。
“这三天,多多叨扰大当家了。”他抱拳作揖。
大当家回礼,扬声笑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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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名其说】
我已经五天没有写新文了,存稿吃不了多少。最近在追二战文,很是受触动。也许,我写的题材很冷门吧,唉,好死不死,偏偏要选旧民主主义时期(民国初期)来写。其实,老袁当大总统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可以写的。
蔡锷这个人是真实历史人物,怎么说,他一生未打一仗,却得了个护国将军的称号,是名副其实。我很喜欢他。
代久终于堂堂正正出场了!这个人是我虚构的,没有任何原形参考。原本只是想单纯给他个炮灰反派,但越写在最后(存稿没发),我越喜欢他。不剧透了,只能说,他是个悲剧,天使(颜)与魔鬼(心)的结合,差点想换成男主。(PS: 文山新也爱~)
呵呵,开玩笑的,还是最爱傲娇的谢三少。
请支持谢琰,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心计也爱胡闹,但请期待,谢琰会成长的,最终和顾思一起成长,尝遍酸甜苦辣。
谢琰是亲儿子!代久是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