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心与人心
杜若流芳2025-07-28 14:285,338

  那沧桑老者竟看向陆心远,然后缓缓放下背后的‘陆心远’,一步从画卷中迈出,来到陆心远身畔,老者轻轻摸了抹陆心远的头,然后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已是昏迷的陆心远只是口中不停呢喃师父二字,那老者看着如此惨状的陆心远突然有些怒意,缓缓将陆心远抱在怀中,然后朝天空喝了一声滚回去,瞬间天地俱静,仿佛时光静止。那先前仿佛诛鬼杀神的天雷竟一时间冰消瓦解。

  老人似乎犹不解气,冷哼一声,随即天穹乌云溃散又凝聚,仿佛蕴含着更加汹涌的雷霆,只是下一刻,那喷薄而出的雷霆并未落下,反而向更高的天穹的劈去随着老人一声冷哼,更高处天穹无数滚雷炸响,猛烈的雷霆如一条条飞舞的银蛇,朝着天穹飞去,那苍穹之上仿佛有一道模糊的意志终于承受不住激射的雷霆,崩散而去。

  老人扭过头看了看地上的小弟子,伸出枯瘦的老手,在陆心远头上摸了摸,然后老人叹了一气“小静心啊,就算师父不在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行啊,”老人有些不舍的替小弟子整理了一下衣物,又从陆心远背囊中取出一粒丹药,轻轻送入陆心远口中,随后老人一手抵住陆心远的心口,引导药力化开,磅礴的药力在老人的牵引之下如同缓流的溪水流淌过陆心远的全身心脉。得了药力滋养的陆心远昏迷中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又沉沉睡去。

  老人这才放下心来,随后有些好奇的打开了陆心远的背囊。“老二这个师兄当的还是不错的,这瓶瓶罐罐的准备的齐全。这个柴刀老大也不知道磨亮点,这拿出来不得丢我静笃观的脸啊”“啧啧啧,老牛还把鼻环给取了”“这老四,就拔几根头发也好意思拿的出手?”老人带着一丝缅怀的神色,自己的静笃观还真是不错啊,都知道照顾小的,不错不错。“咦?老三怎么回事,就三道剑意?真是练剑把脑子练坏了,也不给一把好剑留给静心防身”“唉,教不严,师之惰啊。”

  远处的袁甲看见汹涌的天雷瞬间溃散,又等待了一会,不见雷霆继续落下,便飞奔回陆心远所在之处。而更远处,云霖在感受到那股独属于那人的熟悉气机之后,面上浮现出一缕缅怀神色。“老骗子,死了也不安生。”云霖喃喃自语道。随后身后一团云雾乍起,云霖缓缓步入云雾之中。不多时,便出现在陆心远的草屋之前。

  睡梦中的陆心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正一个劲的往师父身后躲,生怕三师兄拿木剑砍自己。

  一个慈祥的白发老者抓住身后的陆心远,一把搂在怀里,对着身前一个手持木剑杀气腾腾的汉子呵斥道:“走开走开,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跟小屁孩计较,以后要说是我弟子,我都嫌丢人。”

  然后老人又敲了敲陆心远的脑瓜。“都说让你不要去你三师兄那里偷剑耍了,你看,惹急了吧。”陆心远在老人怀中自然知道苏木不敢动手了,便有了几分胆气,有些赌气的抱着师父胳膊哼哼道:“哼,三师兄最小气了,那些剑别人摸一下都不行,我就是溜进去看了一下,就被撵着打,师父你说,咱们山上怎么会有这么小气的师兄。”“对啊,对啊,你苏师兄怎么能这么小气呢,静心以后长大了可不能跟他一样啊,啥好东西都要分给师父师兄对不对。”陆心远重重的嗯了一声,接着对着苏木做了一个鬼脸。

  梦中苏木被眼前一唱一和的师徒二人气得发抖,口中鼻中腾起一阵阵黑烟,陆心远突然指着苏木大笑“师父你看!三师兄气的冒烟了诶。”昏迷中的陆心远也不禁笑了起来,片刻便被自己的笑声惊醒。再睁开眼时,眼前再无肆虐的天雷,只有袁甲在一旁关切的询问:“远哥,你没事吧?”有些不解的陆心远看了看天空,满脸的疑惑。袁甲有些自问自答的说道:“完了,远哥不会被劈傻了吧。”

  陆心远良久才反应过来雷劫已经过去,只是不知自己是如何撑过去的。按理来说,黑衣女子炼化的鬼物已然不属于生灵,就算黑衣女子身死,也只能永远困在那黑色骷髅中。只是陆心远借归神修为口诵往生经为他们洗涤心智,断开了与黑色骷髅的联系,之后再强行请下那尊大菩萨,这才引来天雷,这份不小的因果倒是差点让陆心远送了命。

  陆心远一个爆栗敲在袁甲脑袋上,袁甲一阵吃疼。随后陆心远盘腿自视体内情况,原本以为就算不死,自己在这天雷里也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温养的无垢体魄肯定早已破破烂烂。不过一番仔细查看之后却发现自己体魄半点无损,再看向自己气海的时候愈发不解,自己明明记得在天雷中气海早就被劈散了,现在怎么反而变得更加磅礴凝实,运转之速更快了?

  袁甲捂着头,感受头顶传来的丝丝疼意,才确定眼前的陆心远无事。陆心远正专心的调理自己的气机,突然一个有些喑哑的汉子嗓音传来:“小甲,心远,你们没事吧?”陆心远仔细一瞧,正是袁甲的姨夫。

  汉子快速走到近前,一把拽住袁甲的耳朵。“混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大姨担心你都担心的要死了!你们两个在这干啥,刚刚那么大的雷是不是跟心远有关系?”汉子扭头看向陆心远,陆心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只好摆出一副'别问我,我啥也不知道’的模样。

  汉子也不好继续追问陆心远,毕竟自己一家乃至整个村子都是受了陆心远不小的恩惠,先是打跑狐妖,后来又帮着村里村民做了好些画符驱鬼,卜卦解签的事,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急病最先想到的都是找小神仙陆心远看看。想到这,早先被天雷吓得跪在地上磕头的汉子便消了些气。只是当他看向被天雷轰得不成样子的自家祖坟,脑中轰的一声,差点一气昏了过去。汉子竭力的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一字一顿道:“心远,这也是你干的?”

  一路无言,陆心远与袁甲跟在沉默的汉子身后缓缓往回走,此时的袁甲也丝毫不敢在眼前这个平日里一直沉默寡言的姨夫面前嘻嘻哈哈。汉子领着二人默默的往家走去。还没走到自家晒坝,袁甲便听到屋内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哎呦,小甲哟,你要是没了让大姨咋活哦,我那可怜的的小甲哦,大姨就算死了给你赔命也没脸去见你爹妈啊。。哎哟,小甲哟....”

  按照以往,袁甲就算一晚没回来,妇人都知道必定与陆心远待在一起。虽说地里的活计少了个人手,妇人也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在一次饭后闲聊之时,偶然得知陆心远也是自小便没有爹娘,妇人看待陆心远便不再是之前那般当做神仙中人,反而心中更有了几分天然的怜爱。相似的经历再加上陆心远一贯人前成熟的行事,因此也乐得看到袁甲与陆心远亲近。只是先前的天雷过于惊骇,妇人不用多想便知道与陆心远有关。天雷刚刚炸响的时候,妇人心中便有不安,随着雷霆愈加汹涌狂暴,妇人几乎已经确定若是袁甲与陆心远在一起,必然已经遭劫了,想至此处,又嚎啕大哭起来。已是一副哭喊的心力交瘁的样子。

  袁甲走进屋内,轻轻拍了拍妇人后背“姨,我还没死呢。”妇人抬头一看发现正是袁甲,顿时僵住,确认眼前之人的确是袁甲之后,一把死死的抱住袁甲。这摸摸那捏捏,确定袁甲没事之后,心神憔悴的妇人收起了眼泪,一头仰在竹椅上慢慢喘气休养。汉子急忙跑到自己婆姨身旁,用力的捏住妇人的虎口帮她调理顺气。妇人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只是口鼻之中仍是出气跟不上进气。袁甲看在眼里好一阵心疼,自己自打六岁便跟着大姨一起生活,虽然平日里没少做活没少挨揍,可大姨是真把自己当亲儿养。

  不多时,恢复了一些气力的妇人,一把掌打在了袁甲的脸上,袁甲默默的挨下了这一把掌,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张绯红的巴掌印,接着,妇人又是一巴掌打在了袁甲的脸上。这一掌直接打的袁甲嘴角流血,只是袁甲依旧不动,也不去擦嘴角的那抹血迹,见到哥哥流血,懵懂的袁星急忙冲到哥哥身前,抱住了袁甲的头,眼中豆大的泪珠啪噔啪噔的掉。“大姨,别打了,哥哥都出血了。”袁星死死护住哥哥的脑袋,不让妇人的巴掌继续落下。一旁的汉子也急忙拉住妇人。“行了!打两次就行了,真要把孩子打出个好歹可咋办!”

  屋外,陆心远站在门框之外,看着屋内乱做一团的一家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不知为何,明明与之朝夕相处了好一段光景,此时陆心远却心生一股莫名疏离感,现在的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似乎是觉得自己出现打破了这个家原本的安稳,陆心远叹了一口气,缓缓走进屋内“大姨,这回是我不好,跟小甲没有关系。”

  还未等妇人回话,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便从门口飞来,直直打中了陆心远的后脑。没有刻意以气机护体的陆心远,顿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再起身时,后脑勺之上已然多了一个正往外冒血的窟窿。

  汉子急忙往门外看去,只见一人正在继续寻找着石块,似乎还想继续砸。汉子急忙冲出去制止住那人。“李梁,你干啥!”汉子拽住李梁抓着石块的手。“你他妈的别拦着我!就因为他,老子爹的坟都被劈没了!还他妈的神仙,我呸你妈的吧!”李梁用力挣开了汉子,又将石块砸了出去。陆心远没有任何闪避,一旁嘴角还在流血的袁甲急忙一把推开陆心远,这才躲过石块。

  四周听到吵闹的村民,一个两个的渐渐围到袁甲姨夫家这处小房子前。“咋了,李梁干啥这么大的火气?”“好像是听说刚刚的雷把他家祖坟给劈咯。”“老天爷的事,跑人家这来闹啥?”“你还不知道啊,他们都说是那个小道士引的雷来。”“啥,这么大的雷,他不怕把自己给劈死了啊!”“人家可是神仙,哪里怕雷劈,要死也是我们这些凡人啊。”随着人群越聚越多,各种窃窃私语渐渐生出。“你们说,会不会之前的那只大狐狸也是他引来的?”“嗯?我就说他怎么当时没有打死那狐狸精,原来是一伙的。”“那他整这一出干啥,咱们这啥也没有啊。”“这可说不好,他有法力的,肯定看中的不是钱,说不定是图谋啥,不然来咱们这干啥?”众人越说越觉得陆心远目的不纯,大有这小道士太图谋不轨的架势,再加上先前被天雷惊吓,众人看向陆心远的眼神渐渐怪异起来,有惧怕,有猜疑,还有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敌意。

  从未感受过如此目光的陆心远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不禁心底泛起一股寒意,见少年没有任何动作,有大着胆子的村民便开始质问是不是陆心远招来的天雷。陆心远沉默的点了点头,一边还被袁甲姨夫拽住的李梁顿时火起,“他妈的。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

  陆心远看向一众村民,眼底有一丝深深的无力。只是落在众人眼中,仿佛是这小道士终于要图穷匕见,纷纷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就连气势汹汹的李梁也急忙后退,不想脚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李梁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飞快的朝人群爬去。

  就在陆心远不知所措的时候,原本坐在竹椅上的妇人起身,一步踏出门外,一把把陆心远拽到身后。随后双手叉腰对着人群骂道:“干啥!干啥!你们这些白眼狼要干啥,李梁你他妈的一个老光棍赶紧滚,站在老娘屋前晦气的很,还有你们,一个个的闲的鸟疼吗?”陆心远呆呆的看着眼前尽显泼辣气势的妇人,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为啥要招那么大的雷来,是想劈死我们吗?还有,后山那里各家各户的祖坟都被烂了,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人群中有人大声喊出一句。

  “嗯?雷把坟给劈了?”妇人一脸疑惑的看向陆心远,陆心远尴尬的点了点头。“全,全都劈坏了?!”妇人瞪大眼睛继续问道,陆心远又点了点头。妇人随即看向自己汉子,汉子也是一脸别扭官司。袁甲急忙说道:“姨,不碍事,咱家祖坟不在这。”妇人瞪了一眼袁甲,袁甲急忙缩了缩头,不再说话。

  妇人缓了缓心神,面朝众人说道:“各位,各家各户坏了的祖坟我们出钱修缮。”“你们给多少?”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妇人随即转身进屋,从里屋墙角处一个破洞里掏出几块散碎银两,又从床底翻出自己的陪嫁箱子,摸出几锭银锭然后飞速的走出屋外,“多的我也没有了,这些钱足够你们分了吧!”见妇人拿出自己辛苦打零工挣出来的散碎银两,汉子脸上并没有如何心疼,反而对着一众看着妇人手中银两双眼放光的村民说道:“各位,钱我们赔,要是还有什么体力活,只要开口我也一定帮,大家散了吧!”

  “不行,他今天能够劈了我们祖坟,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搞出什么更大的祸!他必须走!”李梁情绪激动的指着陆心远说道,一众本已得了钱财打算离开的村民顿时停下了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对李梁的话表示认可。随后又有人附和道:“没错,自打他以来,咱们这是又闹妖怪,又打大雷的,以前咱们村可没有这些怪事啊。”

  “赵二狗,你他妈的闭嘴吧,要不是人家心远,你背上的烂疮早就穿了心了,现在能直着站在老娘屋前说这种话,真够硬气的啊!还有你们,那个没有找心远瞧病消灾的,真是一群白眼狼!”妇人指着先前开口的赵二狗骂道。赵二狗顿时没了底气,要不是陆心远替他治好了背上的烂疮,恐怕自己也早就躺在后山坟地里了。“我们只是想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有什么错?”赵二狗有些泄气的说道。

  一句话让妇人愣了一下,可不是嘛,这些跟自己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世世代代守着这一亩三分地靠天吃饭,吃得饱穿得暖便足够了,想要安稳日子有什么错,一时间妇人不知道如何作答

  “各位,真是抱歉了,这回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确实是我的错。若是大家要我走,那我就走。”陆心远走到众人前深深鞠躬这样说道。一众村民没想到陆心远如此耿直便说要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这个神情真挚的少年,众人突然发现陆心远后脑的伤口还在慢慢流血,顿时觉得有些开不了口。“娃啊,别怪我们,我们都是些普通人,实在是怕啊。”一个颤颤微微拄着拐的老妇人说道。

  陆心远自然认得这老妇,数日前曾帮她写过黄纸符文,烧去告慰自己早逝的儿子,当时老妇人还夸陆心远写得比镇上的棺材铺好多了。直说这么好的少年要是自己的孙儿该多好。

  陆心远摇了摇头。对着众人说道:“各位散了吧,我很快就走,放心吧。这段时间多有叨扰,对不起了。”说完,陆心远向一众村民抱拳,转身朝屋内走去。经过仍双手叉腰的妇人身边时,陆心远缓缓说道:“姨,谢谢你。”

  妇人也是一愣,随即放下双手,拍了拍有些乱的衣裙。“这有啥,自家人,不碍事的。”

继续阅读:第17章 少年要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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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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