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其实早在批改卷纸时候，竹晏深心就像触礁的船。虽然匿名，但看着电脑屏幕上熟悉的笔迹，他的心一点一点沉到海底。
方析最后三道大题都交了白卷。
每个班主任都拿到了考情数据分析，大家在办公室互相讨论着。竹晏深翻到最后一页，合上小册子，看了眼电脑右下角时间。
师兄，贺顼过来叫他，“靳老师班级里区SW局长儿子那事听说了么，学生爸爸邀请全年级老师吃饭，我听说你不去？”
竹晏深说暂时没空，急匆匆出了办公室疾步往楼上走，拐去校领导所在的顶层办公室旁边的会客室。
局长和秘书早就到了，竹晏深微微鞠躬，在局长对面沙发上坐下。
米白色沙发围着一张玻璃茶几。局长半秃顶，估计过了年肚子又大了一圈，肚脐那里的衬衫扣子崩得紧紧地，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秘书斜坐在局长后面，是个年轻小伙，带金丝边方框眼镜，白白净净。
局长先寒暄，说了很多客套话。竹晏深照单全收，打开工作笔记，嘉嘉爸爸，关于孩子期末考试的物理成绩——
局长摆摆手，我知道儿子不是学习那块料，家里也没指望他学出什么。平时你们费心了，赶在正月十五前我请各位老师聚一聚，竹老师也给我个面子。
若是此时竹晏深说不，就折局长面子。
他知道对方能约他来这什么意思。暗示他与校领导关系不一般，甚至是校领导都要仰人鼻息。
在公立学校做老师这么多年，竹晏深和各式各样家长打过交道，却还是学不会圆润。他不喜欢扯毛边，有事说事，就聊孩子表现和成绩，除此之外，无可奉告。
“下周五下了班，我让小张来学校接你。”局长说着回头看了眼秘书，秘书心领神会点点头。
竹晏深耿直道，下周五是优胜课校内选拔，我估计要到很晚，我……
“小事小事。”局长说，竹老师，您能来，还要什么校内选拔，我回头就跟靳老师打个招呼去。
竹晏深像被架在火上烤，四面八方都没有退路。
他想委婉表达拒绝，可一开口还是直接，说来说去就是优胜课对他很重要。家长的所有心意他都理解，后面孩子有什么要沟通的随时联系，但这次，恕不出席。
靳绍芹拉着她去雷局的席，那多少还都是老师们的圈子。而这家长手伸这么长，他真不能适应。
这以后嘉嘉在课堂上他是管还是不管。重了的话说不出口，孩子成绩低他在家长面前更没脸。
局长已经暗示到这个程度，评优课不用竹晏深担心，他还是勉为其难说下次一定。
正说着，书记推门而入。竹晏深赶紧起身。
书记离老远就伸出手，小跑到SW局长身边，双手紧紧捂着局长的手，领导，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害，孩子的事，不打扰你们。竹老师真是人如其名一身清骨，为您有这样的得力干将而感到高兴！”局长指着竹晏深，明褒暗贬对书记说，嘴上大加赞扬，眼睛里全是不屑。
靳绍芹进了办公室就问，竹晏深，竹晏深呢？！
大家纷纷摇头，看她一副即将爆发的样子，都噤若寒蝉。
“啪！”靳绍芹把考情册子往办公桌上一摔，双手掐腰，“好好的种子选手被他教成什么样了，撒谎逃课，成绩一落千丈。他人呢？”
贺顼从办公桌上斗胆探出个脑袋，嗯……嘉嘉爸爸来了，找竹老师。
靳绍芹的脸一会红一会白，血液直冲颅顶，连眼角的黄褐斑都跟着放大了一般，和细纹搅在一起贴在脸上，混在暗黄中。
竹晏深刚进办公室就察觉了低气压，靳绍芹像个三角圆规立在她的独立办公室门口，目光逮到他就说，进来。
磨砂玻璃门刚关上，外面的人就听到了狮吼。
“方析是平行班里最有希望冲击清北的学生，平时老师们都哄着捧着。校领导器重你，有意栽培，所以才让你当方析班主任去带他。你说说上学期，那孩子什么表现，啊？这也就算了，只要成绩撑得住。可你看看。”
靳绍芹从手边一沓文件中抽出方析的卷纸摔在桌上，“成绩刚出来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我说判错了判错了，别人跟我讲靳老师，不会错的，就是竹老师班级里那个方析。竹晏深，你是怎么把一个年纪前十的孩子拉到泥潭里的，啊？！”
靳绍芹敲着试卷，六门功课，门门成绩下滑，总排名下降一百多，我看你是不是也要跟着他从前门搬位置坐到后门去？
竹晏深没做解释。他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深谙沟通的核心，态度大于内容。在不明确靳绍芹的明确需求之前，他说什么都是徒劳，而他的每一句话极有可能成为靳绍芹接下去攻击他的靶子。
他选择乖乖闭嘴。
夕阳斜晒照进办公室，靳绍芹的卷发在阳光下越显得张牙舞爪，凌乱地聚在她脑后。竹晏深看着她的眉眼，平静又不失礼貌。
很诚恳地目光，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那双清澈的双眼没有怀才不遇的傲气，也没有低三下四的懦弱，就是如静水一样毫无波澜。这反倒衬得靳绍芹没素质小心眼。
两人对视良久，靳绍芹叹口气，罢了。她把方析试卷往前一推，“了解清楚，我要听你的详细分析汇报。”
竹晏深点头说好，上前收下试卷。靳绍芹又说，“还有，你的评优教案没有通过，下周五的优胜课校内选拔也不用参加了。”
那双眼睛起了波澜，竹晏深敛不住了，他脱口反问，“初选二选都通过的教案怎么会”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靳绍芹避过不看竹晏深的眼神，装作低头批改作业，“你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