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用邮局平寄信件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最慢也是用快递做个桥梁。
邮差的坐骑也从自行车改成了小电驴。老邮差在这一带送信已经超过三十年，眼见着搭在车座后面的两个深绿色帆布袋里的信件越来越少。多是企事业单位订购的杂志，或者文青们留作纪念的明信片。更常见的则是水电费信用卡账单，他猜基本不会有人打开这些纸质账单，还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运送着这些送到手后马上就会被投进垃圾桶里的信件。
午休时候小邵去收发室帮拿快递和信件，抱着一大堆杂志学报进了办公室。
“贺老师，您的信。”
贺顼暂停屏幕上的特级教师公开课视频，略感意外地拿起牛皮纸信封。黑色钢笔小楷字迹，整齐写着学校地址以及贺顼的名字，右上角是两张黄鹂鸟的邮票。没有寄信人信息。
邮戳时间是两周前，本市邮寄。
他突然就想起了什么，心突突跳起来。感谢这漫长的车马，一封平信竟然要两周才会寄到，否则他将会永久失去拆封这信件的机会。贝锦璨似乎不需要任何人理解她的行为，她既传统又新潮，想打破却又恪守墨规。
见字如面，贺老师。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贺老师。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她有点调皮又很聪明的笑容。如他所想，这确实是悉达多的读后感，她说想写下给他看，没想到选择这样一种方式。
不是世俗中，也不是信仰里，我们所追求的不在任何实际存在的实体中。“我”是真实存在的，就算是经历苦痛或者奢华，都无法获得解脱。你说用力追求，很多东西就会远离，我赞同。唯有活在当下，才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我已经与自己和解，虽然有时另一个自我还是会掀杆而起，但已然少了很多碰撞与对抗。
我若是早一点读到这本书，比如在病床上，第一次发现自己失去了左脚，如果那时我能劝服自己与事实和解，或许可以避免后来的很多悲剧。
落款是她的名字，贝锦璨。
当下……么。贺顼从信纸上抬头，不远处小邵又提上楼两袋子外卖，说家长请客，给每个同事分发咖啡。靳绍芹的玻璃门后又隐隐传来狮吼，隔壁老师的办公桌后站着两个耷拉脑袋没写完作业的学生。
这就是当下，杂乱无章，几乎没有希望的当下。
贺顼从笔记本上撕下两页白纸，拉开抽屉找了找，他习惯用电子记事本，基本不用实体笔，能找到的都是红色水笔。他从竹晏深笔筒里翻出一只钢笔，道声谢了。
展信佳，锦璨。
贺顼在内心说，请容许我这么叫你。
我倒是很早就读了这本书，当时只觉得无趣。好在十年后在二十八岁年纪又读了一遍。我是个俗人，难逃物质的诱惑和追求，但我又清楚这一切的无意义，所以我困惑，这才促使我再次翻开这本书。
当下对我而言，就是有幸认识了一位很契合的朋友。这并非常见，甚至靠运气也求不来。我也只想活在当下，去沉浸去体验这段关系。不是天上的星光，也不是山川湖海让我开阔和醒悟，是与我一起踏遍山川看遍繁星的人赋予这经历有了意义。
我们尚且无法寻觅真实的“我”，又何尝看透他人，所以我才说无法用力追求，只好等待。那么现在主动权在你这里，在果然要说再见前，还是请给我一次机会将礼物送出。
希望你能回复电话或者信息的，贺顼。
贺顼看着一页信纸，有点不满意上面歪扭的字迹。他的板书只能算整齐，谈不上漂亮，他不喜欢在细枝末节上下功夫，可如今却觉得这一手烂字有点配不上贝锦璨。
“师兄。”他尽量转移注意力才能平复心情，他滑过去转椅，“你钢笔哪里买的，很好用，我也买一支。”
“你怎么也想着用钢笔了。”
贺顼很执着，你为什么习惯用钢笔写字，竹晏深说，很有仪式感吧。又笑笑，习惯而已。
简短的谈话并未分散贺顼心事，他将信件怀揣进胸前口袋里，突然又憎恨起慢如牛马的平邮。等着封信寄到，说不定又几生变数，现在什么都是快的，起兴快，意兴阑珊也快。她不回他的信息，不代表她不反馈别人。
贺顼不会忘记他们是在什么场合相识。
他是无心插柳，但贝锦璨就是目标明确去找对象的。她不会等他，她会有更多选择。
他能与别人分享这个好朋友么？
想到这，贺顼就不敢再往下思考，几乎立刻马上就跑到车库跳上车子点火发动拐上弯道。高尔夫像个小钢炮漂移过第一个路口，贺顼踩满油门冲往贝锦璨的舞蹈学校。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他的波伏娃，但他绝对不要做她的萨特，光是想到那样的关系就令他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