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老邱做完了一桌子菜摘了围裙就走了。
方析哭完了心里依然委屈,就像伏天下了一场雨,非但没有降温,雨水反而让天地间更加闷热宛如蒸笼。
他端起碗,夹了块红烧排骨,只一口,就停住了。
第二块,第三块。
酸甜可口的排骨肉下肚,他觉着心里有了点慰藉。他不知道是这场发泄起了作用还是这美食治愈了他,吃着吃着,心底那块石头也就没那么沉了。他开始跟方春玲讲自己在学校的事情,住校休息不好,晨读晚自习很累,这根弦绷得太紧。
看儿子终于如往常一样,方春玲松了口气。她用勺子挖了一大块清蒸鲈鱼沾了酱汁放方析碗里,说,别想这些,你就好好读书,别的都别操心。还有一年就高考了,再坚持坚持。
之前的话等于白说了。方析扒拉完最后一口饭,将碗底的饭粒捡得一干二净,轻轻放下碗筷,“我知道了。”
方春玲收拾桌子,“快去写作业,明天早起还要上学。”
方析摸了摸裤兜,嗯了声,却是推开玻璃门往外走,说晚点再回来。
第二天,兰箐幽路过幺妹扦脚店时候,方春玲把人拉了进去。
“我和他不合适,你就别撮合我俩了。”
兰箐幽反应了半晌,想了无数种可能。干脆掏出会员卡点了个大桶足疗,一屁股坐在足疗椅上。
工作日的下午店里没什么人,兰箐幽脱下袜子,问,“不是这为什么?”
前几天老邱还给她发信息汇报进展,说一切顺利。方春玲这人泼辣了一些,但也是知冷暖过日子的。兰箐幽问方春玲,你是不好意思么?其实谈恋爱又不是小年轻的专利。
方春玲抬起手肘撩了下刘海,继续给兰箐幽洗脚,脖子红了。她说什么恋爱不恋爱,到了这个年纪,不兴这个。
兰箐幽弯下腰和她平视,这就对了。到了你们这个年纪,就是找个知心人,人品好,能一起养老。她掰手指头给方春玲算,再过几年你儿子就毕业了,人家有工作家庭,到时候剩你一个。你现在仗着自己年轻能抗,岁数大了还能干几年?给自己找个伴,以后在家跌倒了都不至于躺地上三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跟他聊不到一起去。”方春玲找着涌泉穴,曲起食指用指节顶上去,兰箐幽酸胀得龇牙。她说,“老邱太大男子主义,不想让我抛头露面干活。且不说修脚店,就是给人家拍假结婚照这事他也管我。”
“那也没毛病。总不能你俩都在一起了你还帮我干这个。”不过兰箐幽随即有点失望,“你是个好搭子,我倒是希望一直和你合作。”
“我靠自己赚钱,我有底气。他不支持我还拉我后腿,这样的人我不要。”
兰箐幽意外,方春玲这么有骨气。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营生,不可能因为他做改变。大家都活了几十年,谁也别迁就谁。”
兰箐幽盘算了会,问,除了这个还有不满意的没?方春玲一时答不上来。她就一条条给她掰扯,你俩都没有养老保险,打个平手。你有个儿子,他无儿无女,等你儿子结婚老邱要不要给钱?你俩都是赚钱一把好手,经济独立,这样更不容易有纠纷。
“咱就说除了这些,过日子还要讲究缘分。舒不舒服自己知道。你就说老邱对你怎么样。”
方春玲眼神往左下角瞅,边给兰箐幽按脚边想,刚一开口,兰箐幽伸手打断,“我也不听。你自己心里得有数。”她跟方春玲讲,能不能过到一块,其实两三个月就品出来了。你们都比我大,我不好多说。
结账时,方春玲说看你脚上那个水泡留下的疤我就难受,给你打八折。兰箐幽不让,一码归一码,你也照顾我生意。
临出门前,兰箐幽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事上见,你再给老邱点时间。
回家时竹晏深已经坐在电脑前了,兰箐幽忙挽起袖子去厨房做饭。路过竹晏深身边,她又踅回来。
客厅一侧打了张原木色工作台,竹晏深抱肩靠坐在转椅上盯着电脑已经十几分钟了。
兰箐幽看了眼屏幕又看看他,屏幕早就熄灭了。
“诶。”她推推他。
竹晏深抖了抖鼠标,屏幕亮起,是他被淘汰的评优教案。
鼠标滚轮滑动,竹晏深无意识地来回翻看那几页word,后来干脆把鼠标往桌上一扔,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不应该给他妈妈打那个电话。
“谁?”
“我学生,厌学旷课撒谎请病假交白卷。”
“这种吊车尾孩子是挺让人头疼。”
“我们班第一名。”
兰箐幽说,啥?重说一遍。竹晏深说,是,人家大题空着,总分都能排第一。他转着椅子面对兰箐幽,“我一点不想责怪他。”
初春的温度逐渐上升,空气中都浮着躁动和温暖,男人穿着花灰色长袖绵T和家居裤,习惯性攥着个唐朝仕女手办——都是兰箐幽拧扭蛋盲盒拆开的重复款——在手里把玩。
竹晏深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他幽幽道,我看了他就像见到十几年前的自己,我能理解他内心的不被理解和委屈。我又说不好——他抬头看兰箐幽,像求助似的需要她提供一些稳定的情绪支持。
兰箐幽抱起窝在沙发一角的警长,雀占鸠巢坐在警长的位置上,双眼奕奕望着他,“很少听你提到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