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不久，咖啡店的玻璃外墙上还装饰着圣诞麋鹿雪人和拉花。
暖橙色灯光从室内倾泻，配着实木白桌绿椅，更显氛围轻松融洽。
兰箐幽侧身站在硕大的充气圣诞老人旁边，从装饰物的缝隙往屋里看。男人穿着花灰色毛衫，笔挺坐在那里喝咖啡。喝几口看一眼腕表，打开手机划几页又放下。
她背过身子，深吸一口气，收了雨伞，握拳给自己加油。
推开店门，轻柔的音乐和暖风一同迎面扑来。她只迟疑了一秒，就鼓起勇气径直向窗边桌子走去。
穿过两排长长的木桌，她觉得身边的背景开始幻化。音乐声褪去变成了刺耳的上课铃声，而这原木桌椅也缩小变成了蓝色塑料面的书桌。
男生抱着篮球跑教室，女生们拉着袖口恋恋不舍结束八卦回到座位，兰箐幽走到最后一排，站在同桌身边。
他像往常一样低头写题，他好像永远在学习在思考，无愧于学霸的称号。她想说，让一下，我要进去。
“等很久了么？”
男人抬起头，看到是兰箐幽，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我也刚来，喝点什么？”
撒谎。
她已经在门外观察了他半个小时，他几乎等得已经不耐烦。
陈盒的双眼还是那么清澈明亮，一副没受过社会毒打的模样。兰箐幽对上他视线，撑不过几秒就别过眼去，刻意忽略脖颈升起的燥热，在他对面落座。
“你”
两人异口同声。
兰箐幽看了他一眼，又去看窗外的雨，“你先说。”
“你怎么当红娘了？我记得你一直做HR。”
“差不多一个职业，都是完成不可能的人事需求。”
陈盒哈哈大笑，看来你遇到很多奇葩。
“你要相亲？”
“对。”他喝光咖啡，又请服务生再拿两杯SOE美式。
“去年同学会上我记得你介绍自己说在创业，做得还蛮大。怎么突然想结婚了？”
陈盒说，你竟然会质疑你的客户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不重要，怎么能结婚最重要，这才是你的业务。
兰箐幽失笑投降，陈总教育得是。她耸耸肩，这人，十年没变样，就是这么古板且无趣。
她翻开笔记本按下原子笔，边写边问，对另一半什么要求啊，一定不接受的底线是什么。说完了对方，再自报家门，自己的半斤八两以及娶媳妇的诚意和决心。
“一米六五以上，体重不过百，无遗传病，身体健康。五官端正，长相白净，年龄比我小五岁之内。双211学历，年收入不低于五十万，从事行业没有要求，但不接受需要上夜班的，房车没有要求，但需要原生家庭和谐。”
记到一半，兰箐幽不写了。她合上笔记本，得，又来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事需求。
“陈总。”她双肘交叠放在桌上，一副无奈的表情，“比你小五岁的女生可能刚毕业两三年，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去哪里搞这么高的薪水。再说了，你对女性的外貌要求过于男凝了。建议你”
“我不需要你的建议。我只需要你明确我的需求。”陈盒打断兰箐幽的话，他扶了扶金边方框眼镜，很直接道，“我需要考虑女性的生育价值，所以只接受25-30岁之间的女性。我的基因很优秀，所以我需要同样优秀的大脑和身体作为另一半。五十万不过是我公司每天净收入的零头，我考察的是对方的工作能力。独立，高薪且会读书的女性通常知书达理，不会和我无理取闹。”
“不上夜班这事，你几乎就把警察医护空乘什么的都排除在外了。”
“上夜班会导致内分泌紊乱，脾气大难相处。”
“很难。”兰箐幽端起咖啡杯，很久都没有说下一句。
陈盒点点她的笔记，“这才是你工作的价值。”
动作间，他的袖口烘出香根草的木质味道，一如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沉稳且有责任感，内敛且厚重。
可兰箐幽要推翻曾经的这些评价。
年少时对学霸的滤镜已经淡去，如若说一个小时前她站在门外踟蹰时还带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此时她只想赤裸裸回应三个字给陈盒。
沙文猪。
陈盒伸了伸长腿，战术性后仰靠在木椅上，双手交叉拇指互相绕着圈。他似笑非笑看兰箐幽，“你不太理解我的择偶观是吧。”
“人都是非理性的。”他指指自己脑子，“而每个人都谎称自己是理性的。有时人们会为了证明这一点而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完全不是本真面貌的理性人。高等微观经济学通过数学和统计理论告诉我们，每个人的选择都存在偏好。”
“这看似理性的偏好往往扭曲事实，让我们做出非理性的选择。所以我需要一套理性的公式去帮我选择配偶。”
兰箐幽长叹一口气。
“偏好是带有主观性的心理活动。我的择偶标准里从来没有合眼缘，有感觉这类的词语。我会用数据来说话，观察对方的具体行为。”陈盒一口气说完，顿了下，又道，“兰箐幽，我这么说你应该就理解了，我是最容易满足的那类客户，因为我的每一个条件都足够SMART。”
“T，时间多久？”
“不超过一年。如果一年内没有结果，我会优化择偶模型。”
“此时我说一句，感情不是数据，你会反驳我么？”
陈盒看着兰箐幽但笑不语。
兰箐幽坐直身子，行吧，我懂了。你还真是老板，给下属一个不可能的工作，然后逐一拆解分析，最后硬是把目标塞进人手里。
“本来我这本WIP会员年收费是——，但看在老同学份上。”
“我不要优惠。”
金钱面前，再不愿意兰箐幽也不敢怠慢。谈到价格她来了精神，但也越发小心翼翼，生怕金主爸爸飞了。她谄媚地看他，有点没骨气，谢谢老同学支持生意。
兰箐幽报了个数字，陈盒眼睛都不眨就同意了，说要是一年内领证，他再答谢红娘大礼包。
陈盒拿起大衣，客气问兰箐幽要不要搭个顺风车。兰箐幽按亮手机看时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她忙说，“谢谢，我要赶紧去超市买菜，来不及了。”
“买菜？”
“给老公做饭。”
这回轮到陈盒诧异。他这才好好打量兰箐幽。十年了都没变什么样子，微胖的身材，喜欢花绿呼哨卡通可爱的东西，穿着红色圣诞树图案毛衣，小黑裙，高筒靴，用一根毛茸茸兔子耳朵发绳扎起微卷的长发。
好像这姑娘刚跟他说完让我进去，就从他膝盖旁擦着挤进座位里。结果他写完一页题再转头看，人家就告诉她，要回家给老公做饭。
十年，可以改变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同学会上偶然得知她与他在同一个城市落脚，他有一瞬间的出神，迅速从蒙尘的记忆里挖掘了一些什么东西出来。读过的课本写过的试卷会变旧发黄，但是有些感觉和情绪却历久弥新。
兰箐幽已经推门出来撑起伞，陈盒问你怎么去超市。兰箐幽有点着急地看时间，随口说打车吧。
陈盒坚持要送她，他带着她走到路边停车位，一辆黑色GLS的尾灯闪了一下。兰箐幽问，你说实话，我到底是你的第几个红娘。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陈盒不好意思，“在xx网和xx网都办了钻石卡会员，结果还是没什么结果。”
“偏方或许比名医有效呢，是吧，上车。”
兰箐幽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说道，还是不麻烦您了，去超市要路过一段窄路，别把你的车刮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