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是一个小树林，或蹲或坐或站在这里的人太多，兰箐幽在这悲春伤秋懊恼悔恨，无论神态多么夸张都不会有人侧目，因为多了是比她神情更复杂的人。
医院里的人性，从来都是如此直接且赤裸。
兰箐幽蹲麻了，扶着大树起身，掩耳盗铃不想看手机，却也只能认命翻开信息。已经做好损失一笔生意的打算，却意外发现雷蕾在六点十分给她发了信息：不好意思，小兰，临时开会，我们有空再约。
呼……兰箐幽如释重负，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快步往一旁的医用品商店走。她还记着护士的交代，她要为竹晏深准备擦身毛巾脸盆，带吸管保温杯送进去ICU。准备好东西，最后一件事，是交住院押金。
她翻出信用卡在出入院处等叫号，看着大屏幕上硕大的红色阿拉伯数字号码牌，心想，竹晏深知不知道他欠了她多大的人情？她可是放着大客户的鸽子救了他一条狗命。
可是他如今躺在ICU，她再去想这些有些不地道。要用什么方式让他知道？其实也不必过多迂回吧，两人一向打直球，也没必要掖着藏着。可是她也没懂自己，与竹晏深说这些目的是什么呢？她难道有所期待么？
物质的，精神的回报？或者——单纯就是让他对这个同居人心怀亏欠，从而更加善待于她？
兰箐幽挺无奈摇摇头，好像一切都没意义。
叫到号了，她抬头看走廊时钟，忙了一晚上，原来已经九点钟了。
第一晚是平安夜，无惊无险，医生告诉她竹晏深已经醒来，暂时脱离危险，但是还要继续在ICU观察治疗。
兰箐幽再三确认他没有大碍，才终于找到雷蕾联系方式，第二次约她。为防止再出幺蛾子，她直接将见面地点安排在了教育区附近的一家粤菜餐厅包厢。雷蕾连忙说不要不要，不能在单位附近，就还是上次那地方，不见不散。
雷蕾给人的感觉，与她在微信里的语气很符合。
身材微胖，栗色短发，戴了珍珠项链，外搭小香风绣金线的黑色薄外套，下身是同样沉闷古板的黑色西裤和软底皮鞋。
“我这个女儿，特别优秀。”雷蕾率先将贝锦璨照片拿出来给兰箐幽看，“你看，这是在约克大学读研时候，这是回国后去支教做公益，这个用第一个月工资给我和她爸买的礼物。”
雷蕾放下手机，感叹道，“我总想，我怎么这么好运气，生了一个哪哪都完美的姑娘。”
“除了一点。”
兰箐幽等着她后文，雷蕾叹气，“就是在结婚这件事上，太挑了。”
话说到这，兰箐幽基本明白了陈盒讲的那句“有点难度的生意”是什么意思了。想必这个需求是十分有难度！且不说贝锦璨到底什么条件，有这样的妈妈，难度也不可能低。兰箐幽见多了讨伐自己孩子不是的，无论是真的恨铁不成钢还是故作谦虚的，但雷蕾对贝锦璨是真的满意，她从她那双发光的眼睛中都能感受到她是多么满意自己的女儿，像是赞叹自己一手精雕细刻的作品，丝毫不接受别人的差评。
而正是这样一个“完美”女儿，因为“结婚”这事，在母亲眼中不完美了。
这太可怕了。虽然身为红娘，但这只是兰箐幽谋生的手段，她从不认为结婚是什么天大的事。能结婚就结，不结婚也无妨。这不是人生的必答题，家庭形式有千百样，一夫一妻只不过是其中一种。
足以见得，雷蕾对于能让女儿结婚这件事，看的何其严重！
她小心翼翼问雷蕾对女婿什么要求。雷蕾说，我和她爸爸都是教育局的，当然也希望找个系统内的。但这事我们不强求，我们只希望这男生正直、稳重、人品好，最关键，要对小贝好。他对我们女儿好，我们肯定把他当亲儿子对待，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
得！又是一个说了等于没说的条件。人品好这算什么要求？两人不一起经历点什么事，是人是鬼都看不出来。
“外地本地都行，当然，本地最好。我没有歧视外地人。”雷蕾连忙摆手，“只是想说婆家离得近，过年也不用为去谁家争执。至于嫁妆——”雷蕾有所保留，“肯定不会亏了男方，我们拿出最大诚意。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这男的对小贝好。”
说了一堆，有效信息近乎于零。
于是兰箐幽换了个方式，她问，“雷局，我听陈盒讲之前你给小贝介绍了不少，都是什么样的男生？”
说到这个，雷蕾有点绷不住，皱了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局里年轻有为的小同事，还有我们那检察院邻居给介绍的他的小同事们，还有外企高管，甚至跟他一起留学的海龟，无论年龄大的小的，高矮胖瘦，没一个合她眼缘。”
“那——”兰箐幽问，“小贝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呢？”
刚还滔滔不绝的雷蕾一下子愣住。
兰箐幽了然，也颇无奈低头战术性夹了一口菜，默默咀嚼，刻意不去看客户的尴尬。细嚼慢咽一口，再来一口，兰箐幽终于敢抬头正视雷蕾，“我想直接和小贝聊聊。”
这次见面，兰箐幽竟然没要到贝锦璨的联系方式。
父母代为相亲的属实不少，也多有瞒着子女进行的，颇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但是兰箐幽明白，要是真想成交这笔生意，必须见到小贝本人。她不想结婚，旁人说得天花烂坠也不解决问题。换言之，若是她执意不结婚，兰箐幽会直接拒绝雷蕾的。因为这就不是一个真正的需求。
虽然雷蕾没跟她讲对男方的具体要求，凭这大半年的经验，兰箐幽大概也猜得出她的标准。取了个最大公约数，她打开会员小程序开始匹配筛选。年级不超过三十岁，学历硕士以上，身高不低于175，相貌端正，无不良嗜好……粗粗筛选一遍，看着系统给出的条件，她觉得棘手。
这几个男会员她都熟悉。
一个是单身爸爸，英年闪婚闪离，拖了个三岁女儿。还有两个是海归博士，各项都顶得没话说，唯独事业刚起步，家庭背景也一般，经济条件目前不足以支撑在这座城市安家置业。另外几个是从线人手里拿到的某互联网大厂的资源，钱么，倒是不少，可惜年纪轻轻秃顶肚腩，而且不是996就是007，估摸着谈恋爱都没时间。
再往下翻，信用等级不高，不太诚心。
兰箐幽一个个筛选，条件重置再重置，最后全部推翻。
不见小贝，这道题就无解。也许她不介意另一半无房无车，单身带娃，疯狂加班……一样米养百样人，情人眼里出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