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家出走了？”
“嗯……”方析说，“不是。”
“那怎么”
“我不想你担心，我和你说的是实话。明天我就回学校。”方析想了又想，补了一句，“竹老师，我可以相信你么？”
“你到底在哪！”
“我不会做傻事。”
少年的话很轻，却字字砸在竹晏深心窝里。方析挂了电话，竹晏深急吼吼地起身换衣服。他不告诉他在哪里，只是说自己是安全的。竹晏深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方析相信他，那他可以相信方析么？
帕萨特停到街边的时候，天又下起了小雨。这是一条小路，仅能供两辆车双向并行，遇到送货的厢式货车，对面逆行车道的小车还要打转向往人行道靠着等待会车。雨淅淅沥沥，落在路边小摊撑起的篷布上噼啪作响。街口的水果店老板正往里搬货，竹晏深熄了火下车跑过来，连雨伞都没拿。
水果店门口的光束里，有一滩滩的小水坑，一辆电动车停在水坑边上，车上的女人还带着安全头盔，抬手抹了下脸颊。
竹晏深认得方析的妈妈，只是不认识他妈妈身后站着的男人。竹晏析想起，他从未见过方析的爸爸，而在入学档案家庭关系一栏，方析也从没有写过有关父亲的只言片语。
“竹老师！”方春玲摘下头盔，焦急喊着从马路对面跑来的男人。她慌了方寸，不住道歉，却又期待着看向竹晏深，“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把您喊出来，我真的……”方春玲急得语无伦次，我真的是没办法了。
女人说着，双手捂住脸，低声呜咽。她不想在儿子班主任面前失态，但眼下却无暇顾及其他。竹晏深问，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么？方春玲点头，跟他玩得好的几个同学我都问过了。哎，也怪我，我现在都不敢跟他说话了，我从他上衣兜里发现了烟盒，他就又要死要活说我冤枉他……
竹晏深打断方春玲，现在不是探讨原因的时候，先把孩子找到。
话虽这么说，竹晏深却没什么主意，还是跟两人一起站在雨里。刚才方析跟他讲自己是安全的，但是闭口不提自己在哪。方析电话刚落，方春玲就又打来了。
该不该相信方析，竹晏深心里一直在拉锯。他此刻竟然突然意识到，即使是他的学生，但是他们也已近乎成年，他确实不能再用看待孩子的眼光去理解他们。方析是一个独立个体，有着自己的见解和喜恶。如若他去命令去责怪去揣测学生们，那么现在的竹晏深和之前他厌恶的那些高高在上对他颐指气使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一直没吭声的男人发话了，他一直站在方春玲背后的阴影里，声音也是闷乎乎的，一副没有主心骨的模样。他跟方春玲说，“先回家吧，说不定孩子想开了自己就回来了。他那么大的人了，不会出事情。”
老邱自从跟方春玲碰面，就已经跟着她把方圆五公里地方都找遍了。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方春玲身上，他不住劝她别急，别上火，先回家。
方春玲像是无头苍蝇没有办法，站在街上跟老邱先吵了一架，说那不是你儿子，你不担心受怕。老邱一下子楞在那里，方春玲哭着锤打老邱，打完了又自觉做得过火，别过脸去不看着他，讷讷地说对不起。
老邱却觉着两人之间那扇墙倒塌了，这漫天的细雨犹如坍塌后升起的尘埃。那墙倒了，他心里就敞亮了。方春玲有急事第一个想到喊他帮忙，又敢对他打骂，这是什么关系才能做的事。
后面方春玲说喊了方析班主任出来一起找，老邱精神头回到孩子身上，想着不能因为在自己小院子里安然无恙的方析去折腾班主任，想办法先安抚好方春玲。
老邱这边劝着，方春玲不死心骑上小电驴，跟竹晏深道，学校附近和这两条街我都找了，麻烦竹老师，我们分头行动，您再去后面找，我去体育场那里。老邱也跟着急，方春玲哭他心疼，可又不敢得罪小祖宗说出实话。他拉扯着方春玲，方春玲甩开袖子踩上车子就要走。老邱一把抱住她，连竹晏深都懵了。
方春玲被带到满是葱花土豆丝油烟味的怀里，脸颊蹭在粗糙的外套上，冰凉的拉链硌着她额头。
老邱手掌压在她后背上，身体比大脑诚实，待他反应过来，才惊觉不妥。他松开手，尴尬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竹晏深，旋即觉得又没什么。方春玲终于在他怀里冷静下来，老邱说，别担心，我向你打包票，孩子肯定没事。
“那要是……”
“算我的。”
“你赔得起么！”方春玲双手狠推老邱，庆幸雨夜掩盖了她脸上的不安羞赧和无措。
“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当然也着急方析。”老邱说完，方春玲骂了句不要脸，老邱又道，“他没拿手机没穿外套，走不了太远，母子没有隔夜仇，他一直是懂事孩子，不会让你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