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闸机和安检处已经围上禁止通行的警戒线,兰箐幽站在车站门口,看雨水从屋檐上倾斜而下。刚用了至少三个打车软件叫车,等候时间全部半个小时起,平台还不断要求加价。
兰箐幽刷了再刷,叫不到一辆车。
工作人员好心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兰箐幽沉默地摇头。
“那我们就要放下卷帘门了。”
她也不想耽误人家工作,配合地走出站厅,蹲在一片被天桥遮盖而稍微能够躲避风雨的地方。几乎没有车辆,偶有警车通过也是闪着红蓝警灯溅起水花飞快驶向远方。
大概半小时左右,一辆黑色GLS停在路边,袁不器来不及关车门,撑开雨伞跑过来遮在兰箐幽头上,“快上车,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兰箐幽失了魂魄般机械挪动腿脚坐上副驾,袁不器翻出运动速干巾塞到她怀里,擦擦,别感冒了。兰箐幽低头攥着毛巾,“麻烦你台风天大晚上接我,谢谢。”
“你怎么了?”
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站在烂尾楼盘里,下意识想到不能再打扰竹晏深生活了,于是想到离婚。可是心下想着,在叫不到车时,还是满怀希望地打给他。她鸵鸟地劝说自己,仅仅是帮忙,就算是一般关系,也可以求助于他。
可是她错了。
他很果断地拒绝了。
在这月黑风高的台风天,他甚至不知道她站在远郊连路灯都没有的断头路上,在多么绝望地情况下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地拨出号码,他问都没问一句就拒绝了。
很多原因和情绪交杂在一起令她不知所措。
原来这一切还是一厢情愿。兰箐幽,她问自己,你明明发誓到这里就好,为什么一步一步滑向深渊。你明知道亲密关系的所有陷阱,所有不确定性,却还是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甚至是单向断定与付出。
现实再次向她证明,她越怀疑担心恐惧的,就越会出现。
回了袁不器在淮海路的洋房,洗了澡,换了干净睡衣,抱着热姜茶坐在落地窗前看雨发呆。袁不器跟着坐在地板上,“要给竹晏深打个电话么?”
兰箐幽握紧了杯子,“提他干什么?要离婚的人。”
袁不器靠近她,“真的决定了?”
“房子烂尾了。”
揶揄的笑容逐渐从袁不器脸上消失,她严肃地问,“维权材料准备了么?”
“合同期没到,很无力,什么都做不了。”
兰箐幽叹口气,无奈扯了下嘴角,有时我都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这房子说来是容身之处,不过也就是一堆砖头。为了远郊的一堆砖头蝇营狗苟,用尽十年积蓄,还处心积虑去假结婚,这都图什么。她将脑袋埋在膝盖间,我真的太失败了。
袁不器轻轻抚着她深深垂下的脖颈,温柔抚摸她发梢,睡一会吧,明天台风就过去了。
翌日,台风果然停了,是个虽然清冷却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兰箐幽回家时候竹晏深已经上班了,也或者他根本没回来。警长一如既往在沙发一隅酣睡,工作边台上还放着他没批改完的试卷和打开的教案,茶杯里是凉掉的隔夜茶。他的拖鞋和运动鞋整齐放在玄关,两人的羽毛球拍凌乱堆在客厅收纳格子里,她看到一半的书歪扭着放在茶几上。
一切都是老样子,仿佛她和他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
她无力垂下手腕,包包软在脚下。
兰箐幽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随手翻开那本书,一张纸条飘下。
她一直用它当做书签,这是很早之前竹晏深留给她的——晚饭别等我,今天教研会要开到很晚。她怔怔望着上面遒劲的字迹,看碳素墨水稍微变淡,原来经过时间洗礼什么都是可以变的。
可以变得深刻,也可以变得黯淡甚至消失。
不,也许纸条上从未留有字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幻想。她幻想了一个故事,她一直活在幻想的关系中。其实竹晏深没有错,当初两人是明文规定明码实价今后的搭子生活的,是她先坏了规矩。
装修队给她打来电话请示一个关键节点,兰箐幽晾干潮湿的情绪,迅速换上另一副表情,平静接起电话出门直奔工作室。
一天的劳累让她除了工作室的装修几乎忘了别的烦心事。
再次推门踏入客厅,竹晏深已经换了家居服挑灯夜读,用红色钢笔在学生练习册上刷刷批改,阖上一本又翻开下一本。
“回来了。”他说,“今天应该你做饭。不过我已经吃过了。”
“是么。”很有气无力的回答。
“泡面。”他听出她的困倦,回过头,“吃晚饭了么?”
“不饿。”
兰箐幽冲进浴室迅速洗漱,然后电脑一开咖啡一冲,关门反锁把自己困在卧室里。
花了三四个小时,只写了几行推文,删了写写了删,她干脆点叉关掉文档,端起咖啡杯在屋子里焦灼地踱步。
竹晏深敲门,兰箐幽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
从门缝透出的光告诉他她可能还没睡。“有咖啡么?”竹晏深在门外小声问,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忘关灯。
兰箐幽拉开门,扔过去两包挂耳。
“谢了。”竹晏深说,跟着学生们一起熬夜,实在扛不住,还有很多内容没做完。
兰箐幽耸耸肩,不感兴趣。
“工作室什么时候装修完?”
“月底。”
“开业是哪一天?”
“十二月第一个周六。”
兰箐幽问,你来么?话说出来就想咬断自己舌头,真是吃一百个豆不嫌腥。她马上补了句,不来也没关系,你忙你的。
竹晏深万分确认地点头,“我来。”
兰箐幽嗯了声。
那——竹晏深站在门口有些尴尬,不敢造次但又舍不得离去,他说,你早点睡。
好。
那——晚安。
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来一往谁都没有想转身的打算。
“那个椅子,”竹晏深找着话题,“我约了家具维修师傅上门,顺便一起把边台修了。”
“知道了。”
竹晏深觉得兰箐幽有点反常,她或许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他等了一会。兰箐幽确实想说,但迟迟吐不出口,我们离婚吧这五个字在舌尖翻滚,她反复咀嚼最终还是将其咽下。
只要面对他,她就没办法像独自一人时那样理智,她总是对他的反馈和所作所为有新的理解。兰箐幽不喜欢双标的自己,在竹晏深面前,她不自主就顺着他的思路来,她需要忍,冷静。
她点了下头,晚安,你也早点睡。便再次关门落锁。
离与不离,两个选择还是在互相博弈。她舍不得结束,却又清楚明白就此了断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如果说昨天竹晏深的拒绝将棋子向离婚推进了一步,今天的允诺又让她将这一步撤回。
两个选项在她心中反复拉扯,兰箐幽勒令自己不要再去想,先把工作室落地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