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不来冷空气的日子里,雾霾始终萦绕在城市上方,像一团灰白的纱缠住摩天大楼。
地铁伸向远郊,兰箐幽坐得时间太久,昏昏欲睡。她靠在塑料座椅上频频点头,隔了眼皮感觉外面的光线突然变强,缓缓睁开眼睛,眯起来。
铁轨从地下穿出跨上高架桥,兰箐幽扭头往外看,路两边大片大片枯黄的杂草,地铁呼啸而过卷起了风,那片草就像打工人见了老板卑躬屈膝弯了腰。
穿过荒芜,又路过城乡结合处和半拆迁的工厂,地铁缓了速度进站。终点站已经不剩下几位乘客,兰箐幽背起浅绿色小蜗牛毛绒挎包跟着稀疏的人流出站。
左拐走到底再右拐再左拐,走了足足一公里多,兰箐幽暗骂这房子也敢叫地铁房。
工地里立着八九台塔吊,建了一半的住宅被包裹在绿色纱网里。兰箐幽在售楼处门口仰头望着正吊着一块预制板移动的吊钩。预制板在空中晃晃悠悠,压迫又沉闷,眼见就朝自己脑袋上迎来。
眼前掠过一片阴影,水泥板欺在她正上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姐来啦?”
兰箐幽回神,吊钩抖着预制板转向另一个方向。她瞥了眼跟她打招呼的人。西装革履满面春风,喷了大地香水梳着偏分小油头。
卖房子的。
兰箐幽轻车熟路走进售楼处跟着销售坐下来。
售楼处里恒温二十六度,温暖怡人,装修简约高级。刚坐下就有婀娜漂亮的小姐姐端着红茶过来。不远处有手工坊,家长带着孩子来做烘焙。
兰箐幽坐在大象灰的真皮沙发上,摆弄着棕色玻璃圆桌上的插花——一株绿色康乃馨和黄色乒乓菊簇拥在矮胖的淡蓝色冰裂纹瓷瓶里。
这一切分分钟让人有错觉。眼前高大上的售楼处仿佛暗示未来这楼盘也是如此的高档温馨,只要入住这里,就会拥有这样的从容坦然,纵享成功人生。太割裂了,她明明坐了一个小时地铁从热闹的市中心走到荒郊野外。
她来了这不下十次,从区域规划到样板间再在不良信息披露全都研究了个遍。销售自然知道她是高潜客户,不放过对她的任何一次洗脑。
老天爷都帮她啊,首付款眼看着就差那么几十万,实在凑不出来。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她被裁了!
咳咳,是被优秀的公司输送给了社会。她还来不及悲春伤秋,就拿到了赔偿金。看在钱的份上,她一句对公司的坏话都说不出来。前一秒上司找她谈话时候她还想反驳,下一秒她笑嘻嘻点头说好,有什么需要交接尽管开口。
一个年轻女人,拥有成熟的心智与独立的房产,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有安全感。兰箐幽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买了房,然后去创业,这后半辈子就过敞亮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就是——
“你今天约我来,是有办法了?”兰箐幽问。
S市寸土寸金,购房资格也是苛刻加变态。她还没解决户口,单身无法买房。想要拿下梦中情房,当务之急要么解决户口,要么火速结婚。前者耗时太久她等不起,思来想去,只剩下最后一个解决方案。
销售小伙说,找中介谈好了,十万块,房子下来就离婚,绝对不拖沓,有信誉,可以签合同。他从相册里调出图片,将手机推到兰箐幽眼下。
兰箐幽垂眼一看,嘴里的红茶一下子呛到鼻子。
“……”她指着照片,“这大爷,八十了吧?”
“刚过完七十岁生日,就是显老。”
“别太离谱!”
销售小伙又划过去一张照片,“这个呢?年轻点,但是贵。”
兰箐幽无语,平头刀疤脸,没有歧视啊,我就想多活几年。
“保证不讹你。”小伙游说,“诚信经营。这中介前几天介绍个老太太跟我客户领证,老太太坐轮椅来的,全程配合。”
“十万太贵了。”就没别的无痛且免费的办法了?别说十万,让她再拿一万出来她都要去外面路边摆个碗了。
销售摊手,这两个已经是性价比最高的了,你不要后面有人排队候补。
“姐,你也不小了,确实可以考虑找个人结婚。你什么要求,我看看身边有合适的没。”
兰箐幽切了一声。这是撞枪口上了,她是谁呀,号称浦东丘比特小箭人的兼职红娘,这几年促成的没有十对也有八对。她手上的痴男怨女排排坐,都眼巴巴等着踏入婚姻牢笼,呸,殿堂。要是想找个人结婚,她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婚,我肯定不想结,但是房子我肯定要买。”兰箐幽起身,“真就没别的办法了?”
“歪着都告诉你了。就是领个证,其他什么都没有,平时两人也不见面不联系。”
兰箐幽脑子乱乱的,一口气喝光红茶走出售楼处。又贵又有风险的事,她不愿意做。谁知道对方收了钱以后有什么幺蛾子。毕竟,这钱可是她苦哈哈签了六年卖身契换回来的精神损失费。
精神已经损失了,为了弥补这损失而得到的赔偿金可不能再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