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箐幽特意起了个大早，略施粉黛，换了之前上班时候穿的比较正式的毛呢大衣和小方格子羊绒围巾，配了C家暗紫色牛皮包包和长筒骑士靴，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她给微信名为幺妹的那个头像发信息：十分钟后我过来，别迟到。
刚一拉开门，兰箐幽愣了。
门外这个……是……竹晏深……吧？
活脱脱一泥人，头发被泥糊成硬板板，衣服裤子全是烂泥，鞋子也丢了一只。只有转动的眼球表明这确实是个活人。
兰箐幽吓一大跳，你一晚上不睡觉偷煤去了？
竹晏深从她身边掠过，埋头走进浴室摔上门。
幺妹扦脚门脸外的铁皮卷帘门放下一半，兰箐幽弯腰从下面钻进去。
方春玲正照着镜子戴纱巾，回头看了她一眼，来啦？
兰箐幽站在她身后等她。
她没看走眼，方春玲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如果没被生活摧残这么狠的话。
方春玲把头发扎起在脑后盘了个发髻，在锁骨间斜着系了个纱巾，穿上红色兔毛大衣，说，走吧。
锁了门放下卷帘，方春玲跟兰箐幽在路边等长途公交。
比起方春玲，兰箐幽显得有些不安了。她……这不算逼良为娼，呸。
“今天不开店了，你怨我么？”兰箐幽到底心窝浅藏不住话。
方春玲说，你给我一千块钱，这比我给人家修一整天脚赚得都多。
要不是接了这个活，兰箐幽都不知道原来作为国际大都市的S市竟然如此折叠。
等了二十分钟坐上公交，身边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逐一变矮，最后是潦草荒芜的郊区厂房。坐了两个小时公交，就在她被晃得要吐时候，终于到站了。
这是S市与Z省的交界处，她们还要换另一辆社区小公交才能到目的地。
“刚来S市，我就住这。”方春玲看到附近的简易板房说。
“这？太远了。”
“房租便宜。”
“我来S市这么多年从没到过这地方。”兰箐幽说，“当时你做什么工作？”
“月嫂，家政阿姨，要是遇到好的雇主就住人家里，省了房租。”
天气湿冷，兰箐幽觉得脚趾被冻透了。她又不敢跺脚取暖，稍微一动弹，水泡破皮的伤口就黏在袜子上扯着疼。
小巴车终于龟速驶来，兰箐幽一瘸一拐上了车。方春玲跟后面看着，愧疚地暗下眼神。
车上一股柴油混着懒汉三个月不洗澡的味道。
方春玲跟着车子摇摇晃晃，她问兰箐幽，怎么接到这活的。兰箐幽说没办法，生意不开张，什么都得干。
“你心里真不介意？”不好意思的人变成了兰箐幽。
“左右不认识，就一起照个相，慌啥子。”
“就因为不认识，放一起拍结婚照，不觉着尴尬么？”
“妹儿，这都不算什么。”方春玲看着兰箐幽，“没钱才最尴尬。”
“我也……”兰箐幽看着窗外枯槁的道行树，吞咽一下，“我也实在没办法，才求你帮我。”
“我晓得。”
按照王姨通知的地址导航到地方，兰箐幽彻底傻眼。
这好像是个外来务工者聚集的村子，二层砖房，道路不宽，目测会车时候一辆车都要开到旁边小河沟里。村子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现在冬天，田里只有杂草。
她真是不知道S市还有这种地方！
找到门牌号，兰箐幽驻足敲门。
只响了一声，马上有人应声开门。让她觉得里面这人好像一直坐在门口就等着他们来敲门。
老邱穿着不得体的灰色旧西服，傻呵呵笑着领着他们进屋，说大老远来了辛苦辛苦。
兰箐幽望着他身上比他整整大了一个轮廓的衣服，简单介绍了来意，老邱接话说中，中，老王都跟我讲了。
“我没钱，到老光棍一条，想着死了进不了祖坟，就寻思找个人拍个结婚照，假结婚，百年之后下去了对俺爹妈也有交代。”
“可说好了。”兰箐幽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数，一张照片两千，只管拍照，什么都不包。出了这个门，你和新娘子谁都不认识谁。
“中，中。那什么……她……”
兰箐幽向左迈了半步错过半个身子，方春玲有点紧张，站在她身后低着头拧着手。
“啊，我，你……”老邱显得比方春玲还紧张。他张罗着，手忙脚乱，原地转了一圈，才从慌乱中缓过神，拿了搪瓷杯子倒了热水放她身边矮柜上，“喝水，喝水。”
方春玲还是站着不动，斜着身子半背过去。
兰箐幽不管他们，早就去一边物色场地，找了个没遮挡光线好的地方，从包里抖开红色灯芯绒背景布罩了上去。
见方春玲不动搪瓷杯子，老邱恍然大悟，忙翻箱倒柜，蹲在床底下掏出一袋一次性塑料杯子。
塑料杯子灰突突不透亮，又软又薄，他抽出两个叠在一起。
热水装满杯子，一股劣质塑料的味就腾起。
老邱搬了个椅子给方春玲坐，她像是提线木偶，僵着身子坐下，仍是不动那杯水。
方春玲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放。来之前她觉着没什么，把兰箐幽脚烫伤了是她不对，妹儿不仅没要她赔，还给她介绍了个挣钱的活，她说不出来埋怨的话。
可是真到了地方，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几十年前跟做鬼的丈夫拍过照，在之后就没跟男人合影过，连儿子都不例外。
如今不仅要和一个陌生男人照相，好要做着喜气洋洋的表情配合。
老邱坐在她身边，她马上往边上让了让。
老邱搓着手，“我乡下人，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谢谢你，大妹子。”
“不客气。”
“你是干什么的啊？”
方春玲别过头不吱声。老邱手心出了汗，在膝盖上蹭着，“我是木匠，在这边打工十多年了，修家具的。”
“我开按摩店的。”
“哪种按摩店？”
方春玲不乐意了，没好气道，按摩店就一种，还有哪种？就足疗修脚推拿开背。
“开背？”来到老邱知识盲区了，他憨憨地问，要脱衣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