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时被云雾包裹，半点星辰不见。
颗颗雨滴就像石子，一下又一下地击碎苏可平日冷静的外壳。
她突然掏出钱包付钱，摇晃安朵。
“朵，别睡了，下雨了，咱赶紧回家吧。”
安朵不省人事了。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其他桌的客人也都纷纷交了钱离开。
苏可只好强行架上安朵的一只胳膊，打算就这样将她扛回家。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到处可见往家奔波的路人。
苏可就像是在逃命一般，快步拖着安朵返回。
幸好她们的家就在小街尽头，只需要大概十分钟就可以到达。
可是这样的距离对于苏可来说，却漫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
脚下每一步似乎都上了层胶，想将她留在这里，留在黑夜，也留在这场噩梦般的雨中。
不知何时，苏可的鬓角泛出了汗滴，身上的T恤也浸出了轮廓。
马上，马上就要到家了，只要洗个澡，只要捂上被子，过往的噩梦就会消弭。
她不断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
但相反的，她的步子却愈发地慢，三步之后，直接停在了街中。
苏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目光滑向左边，半晌，又看向右侧。
因为下雨的关系，各家各户都紧闭门窗。
不久前还热闹的小街，像是被诅咒一样蒙上了层诡异空荡的氛围。
可越是这种不见人影的地方，越能凸显出一些藏在暗处的东西。
比如……视线。
冰冷的，一直跟随着她，打量着她的视线。
是了，自从家里有人摸入之后，苏可就总能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来源于被入室盗窃后的应激创伤，还是真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总归都让她毛骨悚然。
再加上今夜的雨，她更觉胃里阵阵绞痛，半秒不想多待。
于是又加快脚步朝合租屋跑去，进家立刻重重关上大门！
咣当一下，一层、两层、三层，直到锁无可锁，才筋疲力尽地反身坐在地上。
可房间虽然安静下来了，屋外的夜雨声却为她带回了那个遥远记忆。
尘封已久的噩梦，即将破土而出。
“该死……”她低吟。
该死的雨，该死的噩梦。
苏可不想回忆那些事，惊怕得紧捂双耳，却也逃无可逃。
眼看着就要沦陷其中，裤兜里却突然震动了几下。
滋滋，滋滋。
忽的一下，苏可的注意力被拽回，夜雨所带来的压迫顷刻间消失不见。
苏可愣了半秒，恍惚而缓慢地放下双手。
发觉那种紧绷感在逐渐消失，提起的心才逐渐放下。
她瘫软地靠在门上，长吐出口气，待呼吸也平稳后，才伸手去掏裤兜里的东西。
是她钟爱的天蓝色的BB机。
因其机身老旧，且型号已经停产，她的动作小心翼翼。
她想看看她的救星是谁。
只见绿屏底屏上横向飘过一行字：今天有雨，很讨厌，来聊天吧。咸菜疙瘩。
苏可愣了几秒，难得笑出了声。
还能是谁，自然是安朵口中那个“名字老土的笔友”。
“你总是来得这么及时……但，得让你再等等了。”
苏可心绪恢复了平稳，旋即拖起疲惫的身子，重新拽起安朵收拾家中残局。
她的骨头里似乎刻着一道诅咒，如果不能尽善尽美，便会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安顿安朵、擦地、泡衣服、洗澡，待一切都处理妥当，苏可才终于可以喘口气。
她边擦着半干短发，边回房开电脑，拨号上网，登录最近流行的QQ聊天软件。
刚一打开对话框，里面就弹出了对方的信息。
“你还好吗？豆包。”
这行字彷如一缕春风，苏可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不由想起了和咸菜相处的细碎往事。
犹记是在几年前还盛行聊天室的时候。
她正逢“那件事”发生，人生一同糊涂。想着这个坎儿是真的过不去了，一度起了轻生的念头，可正是因为一次偶然误入聊天室，又偶然遇见了这个叫咸菜疙瘩的人，她这才回忆起了很多自己留恋不舍的事。
晦暗的世界莫名亮起了几盏灯，灯火则会幻化成太阳，最终将她拽回了人生正轨。
自此两人交浅言深，成了可以倾诉心情的知心朋友。
无数无法向周围人吐露的心事，她也只会说给他听。
从书信笔友、到线上聊天，多年一直没断过联系。
只不过由于太珍惜这段友情，两人约定俗成，都不去主动探究对方隐私。
以至于相识这么久，她也仅晓得咸菜是个男生，也住滨海，以及从说话风格里判断出的：咸菜该是个年轻无忧的大男孩。
这个忘年好友是极少数知道自己害怕雨夜的。
今夜应该是让他担心了。
苏可收了心，快速敲下几个字。
“我还好，刚才有点忙，以为你下线了。”发了个笑脸。
对方却回了个发怒的神情。
“怎么可能！我一直在线上等着你呢！没看消息都是第一时间发的吗！”
“看来今天和你聊天的对象很多啊。”苏可忍不住调侃。
她之前就听安朵说，现在年轻的孩子全都涌进了这个聊天软件里，不管对方是谁都能聊上一整天，甚至还流行起了什么网恋。
像咸菜这个年纪的人，应该也正热衷于结交新朋友。
反观自己，界面里就只有咸菜这一个樱木花道的头像。
她倒也不打算再去认识什么新网友。
现如今的人生，她只想去做那一件事。
苏可的眼神悄然又凉了几分，衬在台灯下，晦暗如影。
嘀嘀，新的消息打断了苏可的思绪。
对方先发了个愤怒的表情，然后回答。
“没良心！我的QQ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一直在等你来着！！！”
苏可委实不相信这话，但还是有些感动，于是和咸菜和以往一样闲聊了几句愉快的话题，末了末了，她真诚地回了一句“谢谢”，便打算下线歇息了。
对面却抢先一步发道：“是不是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可吓了一跳，忙看向之前的几条信息，实在想不出自己是从哪里透露了情绪。
这时突然又收到了新消息。
“难道又有人进家了？报警了吗？还是看到是什么人？”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连珠炮似地轰炸起来。
前不久闲聊时，苏可曾和咸菜提过一嘴家里进贼的事。
思及他大抵又往那边想了，苏可忙解释道：“没有，没进人，就是……”
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了几下。
苏可本想将今日又被主编回绝一事同他说说，犹豫半晌，还是放弃了。
自己职场的事，咸菜肯定也不了解，前因后果说起来太麻烦。
更何况两人虽然常聊心事，但她也不想什么糟心事都往别人身上甩。
只要自己能消化，没必要打扰别人。
想着，便敲下了“就是没休息好，睡一觉就好”。
谁知字还没打完，咸菜却先连了一条消息。
“别着急，慢慢来，条条大路通罗马，不管啥事，我都陪着你呢。”
苏可突然停下动作，盯着那几个字发起了呆。
真正慰藉心灵的，往往不是长篇大论的教诲，而是短短几个字，便能激起惊涛骇浪。
这个人一如既往地仿佛洞悉了她的一切，又恰到好处地道出了她此刻最渴望的东西。
苏可没由来地笑了下。
半晌删掉了前面内容，打下一个“嗯”字。
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苏可关上了与咸菜的对话框，恍然梦醒。
她溜达着大字形躺在铺上，现实困境再次涌回她的生活。
心情缓解了，问题却还没解决。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主编他们相信张豹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流浪汉，从而重视起来呢？
还有什么比“匿名信”更算得上“真凭实据”。
苏可心情沉闷，跟着又想起今日主编电话里的口吻。
威胁她说不给转正这事儿，绝不是在开玩笑了。
真要是因此离开杂志社，且不说她毕业后拿什么养活自己，再想调查张豹也没了光明正大的借口。
即便她可以找其他的编辑合作，但没了主动权，调查结果便很可能被哪个糊涂编辑以一句“不具备新闻性”，扔到犄角旮旯。
不管再抗拒主编的告诫，她也不敢太过叛逆，至少也得先保住这份工作才行。
苏可不由将脸埋在被子里，闷闷流露出几个字。
“妇幼专栏啊……”她喃喃念叨，“真的要先去调查这个了吗？”
这一去，绝对逃不开舟车劳顿，她是否还有精力半夜起来调查什么张豹？
这明摆就是主编想要将她支出杂志社，让她冷静冷静，也让他安静安静的法子。
可时间拖得越久，张豹的行踪就更难捕捉了。
作为“那件事”唯一的关联者，她绝不能再把这个人丢了。
所以，速战速决？
或许专栏做得扎实，主编会心情大好，格外开恩，然后多相信她一些？
可苏可一点也想象不出主编妥协的样子。
算了，暂且动起来吧，总比饿死强。
苏可反正也睡不着了，索性扔开被子，重新回书桌前打开电脑，准备查收下妇幼专栏选题中备着的一些人选。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能找到一些离自己家近的，可以节省点时间。
结果打眼一看，大多在偏远地区的，甚至不少还都离开了本市，妥妥要将她流放的样子。
苏可心中有点郁结，当即烦躁地想关上窗口。
可就在鼠标停在叉子上时，余光突然落向企鹅图标上。
——条条大路通罗马。
苏可再次地想起咸菜的这句话。
条条大路，条条……
灵光一闪，一些琐碎的想法在她心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