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日本鬼子的可怕之处，他们控制了铁路，也控制了火车，可以随意改造，并且，他们的机关枪射程远，故障率低，抗日武装根本不敢正面对抗。
洪飞苦笑起来，从这个角度考虑，顾文章的行动无可厚非。
首先，干掉日本鬼子的操盘手，货车和机枪无发运转，抗日武装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这样看来，甚至比刺杀内藤小次郎更重要。
这两个目标点的重要性不相上下，这就是双方争执不下的焦点。
顾文章等到洪飞看懂了所有的资料，才缓缓的开口：“洪飞，干掉内藤小次郎，等于是干掉了日本鬼子的细菌武器计划，但这一次完不成，还有下一次，而日本鬼子铁路军官的聚会只有这一次，他们很快就要分散到各个火车站，对各地的抗日武装形成致命打击，你说说看，就算是飞蛾扑火也要这样做，对不对？”
洪飞很难回答，如果他支持顾文章，那这件事就成了板上钉钉的计划，一定会执行，将来死多少人，都无法估量。
“顾先生，死那么多人，难道你内心不会感到恐慌吗？”
“洪飞，自从开始抗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自己这条命，一定会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病床上。”
“国家危亡，匹夫有责，我们现在就是用自己的命去填沟壑，让后来者能够踩着我们的尸体，继续跟日本鬼子决一死战。”
“任何一支队伍总得有先锋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跟日本鬼子真刀真枪面对面。”
“同样是死，我们先死，让后来者有活下去的机会。”
洪飞无言以对，或许当他坐在顾文章的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根本没有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他点点头：“顾先生，我明白了。”
“洪飞，我调查过你的资料，干掉内藤小次郎，不仅是为了国家，也是为家族报仇，但你应该想清楚，如果出现了大问题，人人都会死，对不对？”
洪飞深吸了一口气，事实的确如此，冯冲表面上轻松，实际上每次勘察千佛山，他都十分紧张，把任何一个不利因素全都考虑在内，等于是外松而内紧。
要知道，千佛山是孤山，日本鬼子把下面围住，一个不小心，日本鬼子围攻山顶，他们就死路一条，除了跳崖，或者开枪自杀，没有第二条路。
反正，洪飞知道，在日本人手里接受严刑拷问，生不如死。
“顾先生，你说的话我都想过，如果真的失手，那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大不了，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顾文章在洪飞肩头拍了拍：“没错，当下我们面临抗日绝境，就是要有这样的决心，头可断、血可流，再也不想当亡国奴了。”
洪飞觉着自己口中十分苦涩，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也想像顾文章那样，说出一些豪言壮语，但实际上他只想报仇。
而且，要留下这条命，回到东北，带父母和亲戚过世的地方，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就说自己已经杀死了内藤小次郎，为他们报了仇，等于说他不可能死在济南，还是要回东北去。
“洪飞，你出去吧，我再好好斟酌斟酌芙蓉街的计划。”
洪飞走出去，莫不作声的回到自己屋内。
他的确不想死，更不想在这场千佛山之战中死于非命。
这当然不是胆怯，而是说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活捉内藤小次郎，带着下山，交给顾文章。
可是现在，连顾文章都想孤注一掷，跟日本鬼子拼到底，抓到活的内藤小次郎又该交给谁？
他想起封三娘，内心似乎有了希望，至少通过封三娘，就能找到八方面军，投奔他们，继续抗日。
隔壁冯冲的声音突然大起来：“李小姐，你这样说我不能接受，所有人一起行动，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为什么要让我全力以赴保护他？”
洪飞吃了一惊，走到墙边，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地听。
“冯冲，洪飞不能死，他想报仇，更想投靠八方面军，这种年轻人满怀希望，是未来抗日的中流砥柱，就算你我死了，也要保住他，他能代表东北人和济南人，对不对？”
“李小姐，我们抗日，所有人都应该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为什么我们可以死，他不能死？难道就是因为他来自东北？”
接下来，李彩云的解释，让洪飞几乎潸然泪下。
“冯冲，他的整个家族，只剩下他一个人。”
“如果你看过他的背景调查资料就知道，整个家族形成了一个大村子，总共一百三十八口，全都是同一个祖爷爷，现在一百三十八个人当中，只剩他一个人活着，如果他死了，这条血脉全都断了。”
“你想想看，中国有多少村庄毁于日本鬼子的烧杀抢掠？如今，为那个村庄留一个人延续下去，是不是很有意义？”
冯冲沉默了，而洪飞这边已经泪眼朦胧。
他一直想跟顾文章说的话，却没有机会说出来，就是说他想活下去，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村子，因为冯家村一百多口子人，总共五十多个家庭，只剩他自己活着。
所以，他必须从济南回东北，为冯家村立一个百年大墓，让世界上所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百三十多个冯家人，死在日本鬼子手里，好借此激励所有东北人起来抗日，再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活着，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唤醒更多的中国人。
这些话如果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那就是自私自利，但现在李彩云替他说出来了。
“李小姐，我不服气，这一次上千佛山九死一生，如果我为了保护他缩手缩脚，我们更会失败，你让我带着他上山，我该怎么办？难道鬼子射击，我替他挡子弹，这怎么可能？”
洪飞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让别人替自己挡子弹，但他真的太想活下去了，不想在这种孤注一掷的计划里丢掉性命，九泉之下怎么去见父母和亲戚？
冯家庄，曾经是那个地区最大的名门望族，曾经出过秀才、举人、进士，还出过满清武官，民国将军，可到最后，剩下的这些人全都死在日本鬼子手里。
而且，是死在像黑太阳那样的细菌部队，暗无天日的折磨之下。
他不甘心，等他回到冯家村，就要向天下人说出日本鬼子的暴行，号召所有中国人，乃至有正义感的世界人，全都挺身而出，参加战斗，把日本鬼子彻底消灭。
“冯冲，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命令就是这样，保住洪飞，让他有机会回去延续冯家村的血脉，至于你我，拿下内藤小次郎，就是这一次的唯一目的。”
“告诉你那几个兄弟，想要钱，就好好干活，要多少有多少。”
“我已经向上面申请，别说是奖金翻倍，就算是翻无倍，十倍都不是问题，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不要出错。”
冯冲无奈地叹气：“李小姐，早知如此，我就不从北平来了，那边的抗日形势虽然严峻，但至少不像这一次，我们直接上千佛山去送死……”
“我的那些兄弟的命也是命，命都没了，给他们钱有什么用？”
“就好像台儿庄之战，上级说杀敌一名，赏大洋五十，敢死队冲锋的时候，每一家送大洋一百，结果怎么样？敢死队员把大洋扔在地上，大叫着命都没了，钱有什么用？”
李彩云久久没有开口，直到冯冲再次开口：“李小姐，我真的难以想象，这件事难度这么大，你非要接下这个任务，内藤小次郎研究细菌武器，跟咱们没有直接关系，为什么非得干掉他们？”
“话又说回来，我从北平动身之前，道上的朋友早就说过，日本鬼子也在黑道上撒下报恩令，谁主动放弃刺杀日本鬼子，赏大洋一万，你知道吗？”
李彩云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我当然知道，日本鬼子是想用钱收买江湖通道，减少敌人，增加盟友。”
“但北平那边，除了几个武林败类，还有多少人接受他们的赏金？”
“冯冲，你总不会想也跟那些无耻之徒一样，成为日本鬼子的盟友？”
冯冲呸了一声：“那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将门之后，跟日本鬼子势不两立，就算是死，也不能拿他们的钱。”
“但我想提醒你，有些事情难度太大，不是我们能够完成的。”
“内藤小次郎从哈尔滨到北平，又从北平到济南，有多少人想刺杀他，你应该心里有数。”
“可是，他好好的活着，刺杀他的人已经不见踪影，想想看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身边有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忍者保镖。”
“咱们中国人太愚蠢，只看表面，不看背后，在北平我的线人朋友告诉我说，内藤小次郎就是一个诱饵，南方军那边直接号令江湖，十万大洋买那藤小次郎的人头。”
“这就是双方间谍的心理战情报战，那些妄想拿十万大洋的人死了一茬又一茬，但最后内藤小次郎活着来了，马上就要上千佛山，你想想看，事情是不是很明显？”
“我们上山，运气好的话，带一个人头换十万大洋，运气不好的话，全都死在山上，一个都不剩，现在你让我保护洪飞，我弃权，离开这次行动，怎么样？”
洪飞无声的叹气，过去在白老大手下，他还以为自己是头号杀手，跟封三娘在一起的时候，对方也没有嫌弃过他。
可现在在冯冲口中，简直把他视为累赘，并且毫无用处，也不愿跟他合作杀敌。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别人如此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