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飞脸红了，他这才明白，当时他内心对于李彩云维护李将军的名声，根本没有赞同，已经被对方看在眼里。
“李小姐，我只是个小人物，体会不到家族威名的厉害。”
李彩云点头：“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累赘，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必须要来，就好像两军谈判，明知道深入敌营，吃的就是鸿门宴，但不得不去，不然，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对不对？”
洪飞明白这个道理，因为过去白老大也经常这样说。
他回头看看那些日本鬼子，忽然内心有了热血冲动：“李小姐，大不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李彩云轻轻大皱起了眉头，嘴角带着笑意：“洪飞，永远不要这样说，这是街头混混打架时常用的一句话。”
“我们指挥千军万马，跟日本鬼子决一死战，又岂能说一个人、两个人这样的计算方法？”
“中国有四万万人，如果按你的说法，跟日本鬼子硬拼，到最后，灭国之日就不远了。”
洪飞在此涨红了脸，他现在明白，自己平常说话的一些方式，对于李彩云来说都是错误，要想向对方学习，就得放弃原先的一切，从头开始。
“洪飞，顾文章一定会做出权衡之策，他不敢向我们动手，是怕我们干掉顾小姐。”
洪飞叹了口气，他本来想开口问顾小姐的消息，但发觉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这样问，就索性不说话了。
“顾文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会陷害我们，但我们绝对不会伤害顾小姐，他只是不敢赌而已，他的人性低劣之极，就不敢相信我们的人性。”
李彩云笑着，把整个过程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遍。
她的确抓走了顾西舟，但却没有拿她当做筹码，跟日本官员的谈判。
顾文章不敢赌，是因为对于顾西舟过于珍惜，把对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患得患失，无法突破。
这就是每个人的界限，他真的不敢赌，而李彩云洞察一切，也知道顾文章不敢赌。
“李小姐，明湖风景如此秀丽，过去韩长官在的时候，我经常跟着白老大过来坐船喝酒，想不到日本鬼子来了，大明湖就变成了一潭死水。”
李彩云一笑：“中国人不会屈服，日本鬼子也不会长久，以他们的国力，支撑不到全面占领亚洲的那一天，所以我们有机会，八方面军蓄势待发，很快就会猛虎下山，横扫北方。”
就在此刻，顾文章从南面追过来，长衫掖在腰带里，走的很急，气喘吁吁。
当他上了南丰桥，喘息了十几次，才得以开口：“李小姐，我答应你的条件，日本鬼子说五百万大洋可以接受，你把内藤先生和我妹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交给中间人，我们就可以交易。”
李彩云摇头：“你把五百万大洋的银票给我，回去我就放人，相信我就这么干，不相信我，就在南边，那些鬼子直接冲过来。”
“反正，我和洪飞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们两个人，两条命，顾小姐和内藤小次郎也是两条命，双方就扯平了，你说是不是？”
顾文章有些尴尬，涨红了脸：“李小姐，我们是朋友，还没到那种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地步，对不对？内藤小次郎是外人，但我妹妹是中国人，咱们以前在一起谈论时政，其乐融融，大家的意见基本一致，是不是？”
李彩云哼了一声，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没有开口。
以前死个人在顾家谈话的时候，洪飞料不到，顾文章如此蛇蝎心肠，还以为顾家兄妹可以成为永远的朋友，而顾家这个地方，也能成为大家的容身之所。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虚幻，随着顾文章的反叛，一切美好的一切全都灰飞烟灭。
“洪飞，你劝劝李小姐，我们可以好好商量，而不是必须按照李小姐的方法去做。”
现在，顾文章对于洪飞的态度十分柔和，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张口求人，就得有求人的规矩。
洪飞点头：“顾先生，我只想说一句实话，在千佛山，当我和冯先生被日本鬼子抓住的时候，我们就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最后跟你同归于尽，幸好李小姐及时赶到，把我们救下来，到今天才有机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想想看，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让人恶心？现在你想救回顾小姐，那没有问题，按照李小姐划出的道去做，顾小姐一定能回到你身边，可以吗？”
洪飞终于能说出心里话，顿时觉得畅快了很多。
如果死在千佛山，或者被日本鬼子抓到泺源公馆的审讯室，那他和冯冲就全完了，侥幸逃生，这份仇恨不可能轻易磨灭。
如果顾文章再唧唧歪歪，拉拉扯扯，那么洪飞也真的不能给对方面子。
顾文章无奈的苦笑：“二位，我知道过去做了一些事，让你们失望，但我是情非得已，日本鬼子安排，我只能那样做。”
“况且，你们上了千佛山，其中变数很多，就算我不出卖你们，也未必能……”
洪飞一声怒吼：“顾先生，算了，不要为自己辩解了，如果我和冯冲死在千佛山，做鬼也不能放过你。”
“冯先生也是这样说的，将来见到你，恐怕还得好好骂你两句。”
顾文章尴尬的笑着，抱拳拱手：“实在抱歉，大局之下，我也毫无办法，如果以后有补偿的机会，一定将功折罪。”
当下，交易基本达成，顾文章代表日本鬼子，付出五百万大洋的银票。
而李彩云回去之后，就把内藤小次郎和顾西舟送回顾家，甚至送到济南城东门，任由他们回来。
顾文章出了口气：“李小姐快人快语，跟你打交道，真的是爽快极了，我还想以后大家能不能合作，你们东北军掌握着山海关内外很多资料，又不属于南方军和八面八方面军，我们合作天经地义。”
“我把北方的情报给你，你把东北军在全国的刺探到的情报给我，形成双赢，大赚特赚，你觉得怎么样？”
李彩云没有拒绝，只是笑着点头：“顾先生，你不愧是个生意人，做什么事情都把算盘打得头头是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真正的战争，它不是生意，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你跟日本鬼子走得这么近，将来有一天会后悔的。”
“从日本天皇，到一线小鬼子，这些人把中国人视为蝼蚁，即便你给他们当汉奸，头前带路，开道搭桥，但他们最后还是只会赏你一个子弹，从哈尔滨到广州这么多叛徒、汉奸，最后结果怎么样？没有一个人逃脱折戟沉沙的命运。”
顾文章苦笑：“我知道，从古至今，汉奸叛徒没有好下场，这一次面对日本鬼子也是如此，但我有什么办法？除了我妹妹，还有一个大家族的人需要关照。”
“而且，还有很多亲戚就在东京入职，我只能帮他们选择，这一次，站在他们那一边。”
洪飞冷笑，三姓家奴，为自己辩解头头是道：“顾先生，你这人真是让我认识到，济南城内也有败类，江湖上有的是英雄，也有狗熊。”
“没错没错，洪飞，我承认自己是狗熊，不像你，慷慨激昂，高风亮节。”
“但你想一想，如果没有李小姐罩着你，你早就完了，白老大死了，你本来也应该死了，幸好你认识了李小姐，才得以上岸，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一个大男人，依靠女人保护，算什么东西？”
两个人话不投机，似乎又要吵起来。
李彩云摆了摆手：“好了，洪飞，不要多说废话，这一次我们的目标达到，就准备走吧。”
洪飞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竟然是有惊无险，他还是可以陪着李小姐离开济南城。
两个人下了南丰桥，旁边停着一艘小船，李彩云打声招呼，直接上船。
小船立刻撑开，向大明湖正西面滑过去。
顾文章站在南丰桥上，缓缓的挥手，仿佛送别朋友一样。
洪飞冷笑：“这家伙装模作样，真是可耻之极。”
忽然，听见顾文章大声吟诵：“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牵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李彩云笑起来：“想不到，顾文章还有这份闲情雅致，面向大明湖吟诗作对。”
“但看他的外表，真是想不到他会投降日本人，并且投降的这么彻底，连你和冯冲都敢出卖。”
“如果被东北军的兄弟们知道，顾家兄妹就死定了，顾氏家族在全国的产业，也会被迅速产平，这家伙做事考虑的通通透透，倒也是个怪才。”
洪飞有些奇怪，如今顾文章已经完全站在李彩云的反面，但李彩云并没有生气，只是在运筹帷幄当中，巧妙的化解对方的攻势。
“李小姐，你是不是觉得，顾文章也是情非得已？”
李彩云摇头：“洪飞，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他是三姓家奴，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也有可能是五姓家奴、七姓家奴、甚至是十姓家奴？”
“在济南城这个鱼龙混杂之地，一个人活得越复杂，就越能如鱼得水，静态自如，从前你和白老大没有看透他，如今你自以为看透了他，但我们到底有没有看透他呢？”
“洪飞，你想一想，给我一个答案。”
洪飞沉默了一阵，看着站在南风桥上的顾文章，身影越来越小，黯然回答：“李小姐，我看不清。”
李彩云笑了：“没错，我们根本看不清他，任何一个江湖高手，不到盖棺论定的时刻，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内心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