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义就近扑进路旁的泥地里,刷地拔出佩剑,叶离则后退数步,一模腰间,呀,剑没带。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思考了数秒,觉得气势不能丢,于是打了个呼哨,全当配了个拔剑音,低头从地上选了根粗壮点的树枝。
两人都觉得自己准备的差不多了,于是同时大喝。
“什么人?”
昏暗的树林静悄悄,沉默是今晚的饭堂。薛怀义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吾乃斗衡派掌门门下四弟子薛怀义。来者速速报上名来!”
哦,这个名字自己有印象,那天拜师会就他没来,叶离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叶怀离!”
但薛怀义大概不信,并不现身,继续隔空问话,“那小师弟大晚上跑到这里干什么?”
叶离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说话的方向,“当然是来找饭吃啊!”
“那找到了吗?”
“没有。”叶离顿了顿,又觉得不严谨,于是改口,“找到了!”
“什么!”薛怀义两三步蹿了出来,“今天饭堂居然没打扫干净?我就知道,他们就是提防我呢!我又吃不了多少!”
叶离不忍让饭堂的大叔大婶平白遭这不白之冤,于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新坟。
“不是在饭堂找到的,是在这里找到的。还有一叠点心我没动过,你要吃吗?”
薛怀义凑上前仔细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嫌弃地摆摆手,“大师兄做的点心都太甜了点儿,不顶饿。”
叶离深以为然。“是有点。”
这下薛怀义反而有些惊讶了,“你都不奇怪的吗?”
“为什么要惊讶?”
“堂堂斗衡派弟子,居然跑去和死人抢供品。”薛怀义也不知道模仿的谁的语气,还没变声的声音故作老气,反而有些滑稽。
叶离却不明白斗衡派弟子为什么不能和死人抢供品,死人又不需要吃饭,饭是做给活人吃的啊!
“那就等他们活过来了再请回去吧。”叶离歪了歪头,“话说回来,你既然是四师兄,我怎么原先一直没见过你?”
薛怀义听着他的话,脸上闪过一抹怔然,又很快勾起一边嘴角,“师尊他老人家言而无信,说好了我是最后一个弟子的,那还不是转头就忘了。”
“一早便听说你根骨绝佳,我还以为又来了个大师兄一样的呆子,自然是不想见的。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有趣的人,我就不躲着了!”
言罢,薛怀义似乎还不解气,继续小声嘟囔。
“我不就是吃得多了点嘛,养剑的钱多了些嘛,我还比不上铸剑峰上的一些师兄卖身养剑呢!师尊居然叫饭堂不给我留饭,气死我了!”
话音未落,叶离的肚子再次发出了抗议,咕噜噜的声音完全压过了嘟囔声,薛怀义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想到你这么饿啊。”
还没等叶离回答,薛怀义的肚子也不甘示弱来了个二重唱。
叶离默默地闭上了嘴,弯腰拿起了一块点心,“吃点?”
薛怀义这下也不挑毛拣刺了,就着叶离的手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真香,哎呀。”
等两人分完剩下的点心后,薛怀义才带着叶离去看刚才掉落发出声响的东西,居然是一只剥了皮的死鹅。又跑进后厨拿了些酱醋油盐等调料。
“阿离呀,你是不知道,江辞长老曾经教给我一道菜,叫铁锅炖大鹅。哎呀,那香的,让我心甘情愿在轻灵峰上做了半个月白工。”
“可惜这饭堂的锅太小达不到那种效果。你我今日也算投缘,我就冒着被抓的风险,带你去找个锅,炖来给你开开眼。”
薛怀义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打包重新背在背上,一把抛出佩剑,招呼着叶离跟着站上去。近距离下,叶离这才看清薛怀义的模样。
确实不负吃货之名!看脸不过十三来岁,却不像三师兄那样初展棱角,双颊圆润,一双眼睛也圆润,眼尾却高高挑起,仿佛是只狡黠的狸花猫……也可能是狸花猪。
不过少年人长得快,身形还匀称得同青松似的,看叶离站上来了,弯唇笑了一笑,居然露出对孩子气的虎牙来。
“站稳啦!”他肆意笑着,御剑而起。斗衡主峰一下子在他脚下变得很小,执明,铸剑,轻灵,千草,凌霄五座分支罗列近旁,其余小峰重岩叠嶂,具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闪耀。
他们就像踏在了光河之上,两边翻涌着连绵翠波。跋山涉水,不顾一切地奔向……铁锅炖大鹅。
最后他们落在了凌霄峰,准确来说,是凌霄峰的炼丹房里。
薛怀义当然也没有钥匙,他将自己的发簪一端磨得很细,轻轻松松就钻进了锁眼里。一扭便开。
真不知道他这么做了有多少次。叶离突然有些明白齐清磊为什么要急着再招一个弟子了,实在是……现有的弟子都奇葩得花团锦簇的,衬得自己是如此正常。
不过薛怀义可没想那么多,就着房内长明灯的光线,他左右敲了敲炼丹炉,一面还不忘介绍,“丹炉以灵气为引,不需要木柴点火。厚度呢,和铁锅也差不多。里面还有个小炉子,咱们先将大鹅蒸的酥烂,把香味逼出来,再炖。行不?”
叶离皱起了眉,“你原来没做过吗?”
“没做过大鹅,看厨房炖老鸭火腿汤是这么做的。放心吧,这丹炉怎么着也不会比厨房的锅差。”
薛怀义兴致勃勃地把大鹅放入丹炉,再以灵气御火,两人一边等着肉熟,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准确来说,是薛怀义单方面口沫横飞,叶离魂游天外,时不时回答个“嗯,好,就是这样。”
“等大鹅酥烂就好了,最好能自己分成几大块,就省得我自己动手。”薛怀义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肉香,喜滋滋地说。
真,酥鹅解体。
不过看你这么自信,或许就是所谓久吃成良厨。
叶离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也该摆出个期待的表情来。但还没来得及牵动牵动眼睛,薛怀义突然就转过脸来。
那张脸保持着窃喜,貌似不经意地开口,“阿离呀,你觉得三师兄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叶离分析了一阵程怀瑾得所作所为,老老实实地回答,“是个很照顾师弟师妹的好师兄。”
“是吗?”薛怀义重新把头转了回去,“可我总觉得他很奇怪。”
叶离的神思被拉回来了一点,展露出疑惑的表情。
但薛怀义已经不打算说下去了。他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自来熟地枕在叶离腿上。
”哎呀,可惜我不是个会照顾人的师兄,实力也弱。阿离啊,以后你要出了什么事,你就自己抗,我转身就跑了。别指望我。只有喝酒做菜才能指望我,明白不?”
叶离乖乖地点了点头,只是四师兄刚才提起三师兄,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比答案更先出现的,是一声震耳欲聋,无比贴切的爆破。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薛怀义却眼也不睁,滚烫的火花和热水几乎是擦着两人的头皮飞了过去。却诡异地没有伤到两个人半分。
尘埃灰烬飘散在眼前,透过模糊的视线,叶离勉强看清了炼丹房内的模样。
左右就近的两个炼丹炉一个被炸飞了两条腿,独腿难支,已经彻底躺尸,另一个被贯穿了炉底,碎了好大一个洞。更别提白净的墙面,如今已是黑乎乎一片,至于那个炖鹅的炉鼎——
居然不堪耻辱,为了捍卫自己身为炼丹炉的尊严,一言不合就炸了。
不就是拿你炖个大鹅,至于吗?至于吗?
两个人再一次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同时蹦起,屏住呼吸上前几步。
在丹炉凌乱不堪的残渣中,轻烟混着黑气缭绕四周,一只表皮焦黑的不明物体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是鹅?
看看这犹如昆仑奴的肤色,就是称一句模仿包拯也毫不为过。
这片乌烟瘴气的景象还没消停,两个少年正头碰头地思考着剥了皮还能不能吃的哲学问题,就听到门口细细簌簌地传来脚步声。
糟了,凌霄峰上的弟子来了!
据说还是一群拿着炼丹当老婆的单身狗!
薛怀义静静地看了叶离一眼,突然把佩剑塞到叶离手上。
这是……要自己先走?叶离觉得这样不妥,再说了,此时逃走,又不是走不掉。但还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来,薛怀义突然“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就和嗓子一起吊了出来!
“小师弟啊!你这是何苦啊!!”
叶离“???”
“虽然我知道天下苦妖魔久矣,但修行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圆满的?你根骨上佳,何至于急于求成,夜盗丹药呢!”
叶离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脸上依旧保持着古井无波的神情,但在薛怀义的声声血泪中,居然……真显得有那么点苍凉。
“师兄拦你,不是想害你!这丹药真不能乱吃啊!你听话,把剑还给师兄,不要想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