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言巧思如程怀瑾，也在一瞬间大脑当机，半响说不出话来。
而叶离看他不说话，也摸不准这边到底是个什么报恩标准，他只是说了最差的打算，如果真要他以身相许，只怕也只能拼死抗争了。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是今晚的斗衡后山。
最后程怀瑾实在憋不住，刺了一句，“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叶离表示不能理解，他觉得这个叫程怀瑾的少年话里有话，比斗衡派长老还叫他头疼。
“我要休息了，如果程公子你没什么事的话，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程怀瑾忍不住皱起眉，“修仙之人时间金贵，你已经睡了两天一夜，眼下还要睡吗？”
叶离茫然地注视天花板，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加法，发现如果还想收回自己的逃生舱，眼下就只有一晚的时间而已！
事不宜迟，他猛地收回目光，逼视着程怀瑾，大概是因为瞳孔印着屋中烛火，似乎生出了几分神采，“我想到如何答谢小师妹了！”
程怀瑾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啊？”了一声，叶离义正言辞道，“我上北山当面向她道谢，劳烦你送我一程。”
这一番做派混乱无章，但程怀瑾对小师妹的事倒是冷静，顾不得细想，抱剑冷笑，“面见师妹啊，这倒无妨，只是这么晚了，也不急着一时半刻……”
叶离并不想听他说完，只是分析了一遍程怀瑾刚才的言行，挑出了自以为杀伤力最强的一句话，“如果你不带我去，我明天就去面见掌门，要以身相许给小师妹。”
程怀瑾的冷笑顿时僵在脸上。
一万句国骂消散在思过崖上的寒风中。
叶离抚摸着手腕上逐渐发热的编号，对着程怀瑾黑如锅底的脸色发愣，他自认能拥有大部分的表情，但这种肤色都隐隐改变的程度他还是模仿不出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叶离眨了眨眼睛，还是以后问问他好了。
等到了静心道入口，程怀瑾按下剑头，皮笑肉不笑地道，“走吧。”
叶离“哦”了一声，扭头就走。
身后之人愣了一下，才急忙去拉，“你到哪儿去？”
“我去思过崖上找找和我一起掉下里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答谢小师妹的。”
“不用，你只要去看小师妹……”
“明天，掌门，以身相许。”
“……我和你一起去。”
叶离眼巴巴地跟在程怀瑾身后，不多时就到了一个大坑面前。此时太阳已经完全陷进了地平线，只有些零零碎碎的星光照明。再者那大坑坡面并不缓，坑底越发漆黑，幽深难测。
程怀瑾一偏头，不耐烦地道，“诺，就是这里。
手腕上的编码已经很烫了，叶离额头上隐隐渗出汗水，他绕着大坑寻了一圈，仔细辨别有无压倒的痕迹。一无所获后，他只能把目光投向坑底。
按理来说，偌大一个逃生舱停在这里，居然无人发现，确实很奇怪，叶离分析应该是逃生舱改变了形态。现在应该还在降落的地方。
他打定了主意，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连准备也没有，朝着那大坑就直愣愣跳了下去。
程怀瑾虽然在旁边装作不在意，但余光还是一直注视着这边，看着叶离转了一圈一无所获，正要开口催促。就发现那小孩居然直愣愣地跳了下去！！！
那大坑深有三丈，他一个凡夫俗子，不断胳膊也要断腿。
御剑再快也追不上，程怀瑾急得几步窜上去，打算仗着自己身体好，跳下去把人救上来。
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以后大概率也是要做自己师弟的，慢慢教就行了。程怀瑾心底里那几分对同门的感情终于升了起来，凌空翻了个跟头，踏在柔软的沙石地上。
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泛着光的眼睛，叶离蹲在旁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甚至在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会后，“啪啪啪啪”地拍起了巴掌。
屁的个同门之情！程怀瑾满心都是一种名字叫草的植物。
“你到底要干什么？大晚上吓人很好玩吗？马上跟我走，再晚小师妹就要睡了！”
叶离停下了动作，不明白自己明明给他鼓掌了他怎么还是不太高兴，这山上的人果然都不太正常。
但跟他走是不行的，叶离摇了摇头，指着身前一块深黑色土地道，“三师兄你能不能把这个洞劈大一点？”
“不能！”
“哦，难怪要夜以继日的练习，原来是用不顺剑呀。”叶离觉得自己难为了人家，诚心道歉，“真是辛苦你御剑带我过来了！”
程怀瑾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劈，你，七，舅，姥，爷！”
“哇哦，修道之人怎可口出秽语……”
长剑斩下，寒光划过叶离的眼睛，随后便被飞扬的尘土覆盖了视线……
“轰隆——”
齐灵溪正坐在湖边钓鱼，头上乍然一声巨响，吓得她一哆嗦，等反应过来才发现鱼都被惊走了，不由大为泄气。
“上面在搞什么啊？”
她气鼓鼓地丢下鱼竿，又去拨弄身边的火堆，火已经生得很旺了，先前钓的两条鱼清洗的干干净净摆在一边。
“三师兄怎么还不来啊。好饿哦。”灵溪把最后一块栗子糕塞进嘴里，皱着眉头嘀咕。她明明跟三师兄说好了，晚上要过来帮她烤鱼的呀。肯定是练功又忘了。
算了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灵溪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学着家里厨子的样子按了按刀锋，看快不快。
还没使劲呢，指尖突然一疼。灵溪“斯——”了一声，苦着脸看着被割破的手指头，殷红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凉风一吹，又冷又僵。
但眼下也没止血药，所幸伤口不深，灵溪把手在凉水里浸了浸，等血不流了，就重新拿起刀破开鱼腹。
几滴鲜血很快被湖水稀释，漆黑的湖面毫无波澜，仿佛没有任何区别。
钓鱼竿轻轻的动了一下。
灵溪的耳朵动了动，她狐疑地抬起眼睛看了看，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但她刚把头转过去，就听到湖底似乎也传来了声音。
“是鱼呀！”灵溪惊喜地小跑到鱼竿边，果然看到鱼线被拉得紧绷，她忙拉住竿身，一紧一松地较着劲，但拉得她手都酸了，连鱼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肯定是很大一条鱼，灵溪舍不得放弃，她把发带解了下来，一面系在石头上，一面系在腰上，慢慢适应着水温向鱼线的尽头摸去。
但还没走到位置，灵溪就浑身僵住了。她的眼睛里积满泪水，后背的寒毛在一瞬间根根竖起。
一只冰凉的手，悄然握住了她的脚踝。
惊叫还没冲出喉管，更大的爆炸声就从头顶炸开。
很多年后，灵溪都忘不了，在昏暗的火堆光线下，石洞上的碎石裹挟着大片灰尘从她头顶坠落，而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一个白色的身影飘忽而下，异常轻巧地跃入水中。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脚上的手便狠狠一扯，冰凉的河水顺势灌入她的鼻腔。
窒息的痛苦压过了其他所有的感觉，灵溪双手在河水中胡乱扑腾着，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借力点，把她提拎了起来。
程怀瑾满含担忧的脸撞进她的眼睛，令她满心的酸涩也有了着落，眼泪滚滚而落。
而叶离已经沉到湖底，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不，那已经不能算个人了。
身上破烂的袍子早已遮不住什么，露出同样腐烂不堪的皮肤，长发随流而动，枯瘦的脸比白骨更可怖，一双眼睛覆着厚厚的白翳。
他的脚边好像埋了什么东西，一直在闪着微光，叶离摸了摸手腕，做了个大胆的猜测。
还不等叶离想出平安拿到东西的办法，程怀瑾也游了下来，他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战斗而兴奋，还是因为仇视而痛苦。
程怀瑾也算经验老练，袖中红光乍现，佩剑已经飞速地闪了出来，发出尖锐的鸣声。只见一道红光在水中一划而过，留下一串残留的荧光。
他的的红鸾剑已经养了将近六年，在同龄人中已是凌厉无比，叶离只见那一点红光与凶尸两下里一撞，发出砰然巨响。
程怀瑾扭头看着叶离发呆，不禁着急，窜过去将他也一把拎出水面：“快！你快带小师妹回石室里躲起来！”
溅起的水点此时落了下来，劈里啪啦地砸在水面上，叶离迷茫地看着岸上躲在石头后的小姑娘，不太能明白程怀瑾为什么非打不可。
他只想要回自己的逃生舱，至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抱歉！”他沉声说着。
程怀瑾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刺溜一声滑进了水里，还想拦，不料水里忽然又冲出一只手，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腕，一翻一转，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脉门。
“让我去！”叶离又探出头，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去叫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