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走到白玉堂门前时,里面已经没有了动静。
待他推开门时,白玉堂已经一手拿着酒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整个屋子里弥漫都是浓烈的酒香,白玉堂手中的碗还滴滴嗒嗒的往地面上滴着酒。
展昭看见一地狼藉的酒坛,七八个都已经空空如也。他不禁不悦的皱起了眉头,除了心疼以外还有一丝的恼怒。
恼怒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恼怒自己懦弱无能,伤他伤的如此之深。
掌柜的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他拉住在一旁傻站着的伙计,“展大人,我们先出去了。”
展昭没有任何表示,他绕过摆了一地的酒坛,走到白玉堂的身边。俊美的侧颜仿佛雕琢过的美玉一般,只是眉间那一-抹忧伤怎么抹也抹不去。
“白兄?白兄?”展昭叫了几声,白玉堂毫无反应。展昭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知他恐是喝醉睡着了。
真是可笑,千杯不醉的锦毛鼠竟然为了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展昭苦笑着,展昭啊展昭,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玉堂,“展昭坐在桌边,轻轻的扳开白玉堂的手。他把空的酒碗再度满上,同刚才的白玉堂一样,一饮而尽。
漳州的桃花酿以清香甘甜而出名,此刻展昭喝来却无半点滋味。
“你以前总说我傻,说我放着快意江湖的日子不过,偏偏要穿身官服把自己套住。后来我给你解释,那是因为我想要帮包大人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
展昭抬手又倒了一碗,清澈的佳酿如镜面一样倒映出他清逸的容颜。”听起来就跟个笑话一样,我连我娘都保护不了,还妄谈保护天下人。”
原本他想着等这个案子尘埃落定,他就带着白玉堂回家给娘赔罪。大不了就让娘打他一顿出出气,只要娘能接纳白玉堂就好。
至于丁月华,他在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展昭想为她寻一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送她出嫁。
但是天不遂人愿,他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与自己再度相见。他更没想到,再相见时已经是阴阳两隔。
“被吊在那么黑的地方,我娘和月华一定很害怕吧。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展昭的泪水滴在酒碗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展昭素来坚忍,别人能忍的事情他忍了,别人不能忍的事情他也忍了。人们看见的都是展护卫如何如何侠义心肠,忠肝义胆。
却鲜有人注意到展昭脆弱的时候。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为了一个义字赴汤蹈火,可是他现在动摇了。
“玉堂, 你说这个案子还能查下去吗?这回是我娘和月华,下一回会不会就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展昭更担心的是这些丧心病狂的狂徒,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会对白玉堂下手。
“我是真的有点怕了,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固执该有多好。”展昭看着白玉堂,伸手把他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可是那样的话我就永远失去你了,对不对?”
展昭自嘲的笑着,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握着酒碗的手骤然收紧,酒碗在展昭手中碎成碎片。
瓷片刺进掌心的痛楚丝毫抵不过展昭心里的苦痛。“我就是个懦夫,懦弱到没有勇气面对你。”
他蹲下身,平视着白玉堂的睡颜,“玉堂,对不起。
展昭一只手绕过白玉堂的腰,一把把白玉堂打横抱了起来。展昭把白玉堂放在床榻上,帮他褪去鞋袜,又拽过锦被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以后,展昭站在白玉堂的床前沉默了很久。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泉,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再度激起波澜。
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展昭头也不回的跨出门,没看到身后床榻上那人眼角的泪水。
一直守在门外的掌柜的见展昭出来,忙迎上前,“展大人,五爷他怎么样了?”
“展某已经处理好了,麻烦掌柜的派几个伙计把白兄屋里的酒坛收拾一下,顺便给他熬些醒酒汤。”
“是是是,展大人放心。”掌柜的心道果然只有展大人才能治得住他们白五爷。
但是他也敏锐的注意到展昭对白玉堂称呼的变化,又联想到白玉堂回来以后的种种表现。他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展大人,你和五爷?”
“没事。”展昭淡淡的回答道,“一定要照顾好他,每天都记着给他做些补身子的东西。还有,下次他再要酒喝时不能给他,白兄,就拜托给掌柜的了。”
掌柜的听展昭说的话奇奇怪怪,但是也不敢再问什么。他目送着展昭回到自己房间,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家五爷就是个别扭性子,如今见过展昭以后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比他们五爷更别扭的。
掌柜的一边感慨,一边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只是一个抬头他就愣住了,原以为熟睡的白玉堂此时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哪有半分醉态?
“五爷,您这是?”
白玉堂的手指竖到唇边,示意掌柜的不要出声。他低声吩咐道,“你派人去查查醉春苑的底细,尤其是里面有一个叫青雨的姑娘。她几时几刻做了什么,去了哪里,我都要知道。”
“是。”掌柜的用探寻的目光扫了一圈,“五爷,您喝了这么多酒当真没事吗?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跟大爷可不好交代啊!”
白玉堂的指尖敲打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唇角微勾,“锦毛鼠,从来就没有喝醉过。
他是真的想大醉一场,醒来后就当这都是一场梦,他依旧是风流天下、快然肆意的白玉堂。
可是他偏偏醒着,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既然现在展昭累了倦了,那他就帮展昭把这一切查个清楚。他不相信猫儿会一直这样一蹶不振。
“记住我的话,调查的时候要小心谨慎,别让人抓住了破绽。拿出点真本事,别丟了我们陷空岛的脸。”
掌柜的一改往日的恭谨模样,一双眼里竟然多了些以前没有的锐利和威严。“五爷放心,不过五爷查这些东西干什么?”
“不该你们问的就不要问,知道的多了对你们反而没有好处。”白玉堂凝视着画影,手指勾住雪白的剑穗轻轻的绕了个结。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死局也好,活棋也罢,他白玉堂从不甘心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前几步,步步受制于人。既然迷雾重重,那就只能让画影斩开这一切, 还世人一个清平人间。
“属下遵命。”掌柜的看了看门外,犹豫道,“那展大人怎么办?”
“一日三餐都照常送到房里去,你们别多问,也别多管。否则就算他拿巨阙砍了你们的脑袋,我也不会出手相救。”
白玉堂说完似是极疲乏的揉了揉太阳穴,“你先下去吧。”
掌柜的点头退下,偌大的房屋里只剩下了白玉堂一个人。
桃花酿的酒香里掺杂着展昭身上淡淡的竹子清香,白玉堂拽过被子,像展昭刚才弄的那样把自己裹了进去。
从一开始他就是醒着的。
听着展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玉堂乱了心神。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展昭,也不想再听到展昭疏远的称呼。
在装醉与装睡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展昭的话一字一句都砸在了白玉堂的心上。
白玉堂那时才知道,一个人的心原来可以这么痛,可以因为另外一个人痛得失了知觉。
他心疼,心疼那个一直以来故作坚强、谈笑风生的猫儿。
出入开封府时江湖同道的谩骂攻击,办案时朝堂大臣频频的阻挠。
一次一次的被误解,被怀疑。
身上日渐增多的疤痕,还有越来越多的心力交瘁。
这一次,他失去了自己的至亲。
那一句对不起,也许是展昭最想说给他听的话。展昭在放弃自己的同时也放弃了他。
白玉堂从腰间摸出来那三枚铜钱,摊在掌心里仔细的看着。原本想着用这些铜钱为展昭求个平安,没想到还没求,祸事就来了。
“堂堂锦毛鼠,什么时候在乎起几个铜板了?”
“堂堂南侠,不会连这几个铜板都不舍得吧?”
想起那日两人争夺三枚铜钱的情景,白玉堂忍不住笑了笑。他攥紧了铜钱,像是攥着什么奇珍异宝。
总有一日巨阙会重新出鞘,同画影一起撕破黑暗,还给何二娘和丁月华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