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叹了口气,口吻故作轻松,反而更加让人心疼:“他借着大将军的力量,变强了。”
“他学会谋略,学会面带微笑地杀人不眨眼,他变得出色,吸引了众多势力青睐,”姬无眼底开始泛出淡淡笑意,沉稳而又嗜血:“他变得很强,站稳脚跟后的第一步便是设套给了何家一个谋逆罪名,他更是动了手脚将何家所有女子扔进军营,让何将军看着她们是如何被欺辱,然后再将何将军凌迟处死。”
云冶静静地听着,听他说的似乎比较轻巧,但其实是很残忍的,谋逆罪名,自然是满门抄斩,牵连六族。
“除掉何将军一派,让他人开始敬畏他,知晓他的手段毒辣,”姬无面无表情地说下去:“他成长速度过于惊人,从默默无闻的五皇子一下跃为人人敬畏的皇位继承人,可是谁又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
“他终于成为了能够威慑到其他皇子的存在,他做的第二件事,便是用同样的方法杀掉了大皇子,他买通大皇子身边的人,将他引入了一处布满事先准备好的野兽们的地方,然后落入陷阱之中的大皇子自然是被撕成了碎片,仅存血肉模糊的尸骨,后来他又接过话头,以保护不周之名杀掉了那些被买通的人,他做的一切天衣无缝,世人都认为这是上天对皇室的一种谴责,才会导致连着二位皇子都丧命野兽口中。”
“他变得越来越强大,皇帝从喜欢欣赏变得心存畏惧,皇后一味地骄傲得意,毕竟在她的角度,自己的儿子能够这么优秀,完全是她自己的功劳,当然,还有自己儿子不可或缺的献身。”
“他从听话的绵羊变成有野心的黑狼,假笑着杀人,仅仅一年,仅仅在他的十六岁,就已经是实力最为雄厚的皇子,他杀人变得越来越多,三皇子,四皇子,这些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也很让他厌恶的哥哥们也相继死在了他的手上。”
“只剩下六皇子,他最小,很粘五皇子,”姬无复又微微笑起来,又在怀念:“六皇子当五皇子是哥哥,纯真如他,不知道他最爱的哥哥手上已经沾了多少血,只知道这个哥哥对他很好。”
“可惜就算五皇子羽翼再怎么丰满,有一部分也是看在皇后的面上站在他这里的,也就是说,他仍然不够强大,不够强大到…保护六弟。”
“他唯一的弟弟是多么天真可爱呀,会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叫着哥哥,可是皇后并不把六皇子当作一个无害的孩子,而是隐藏着的会威胁到自己儿子的炸弹,所以她对这个幼小的孩子下了手。”
说到这里,姬无情绪起伏跌宕起来,云冶看见他握紧了拳头,咬紧嘴唇:“那天传来六皇子失足落水的消息,奔波一条后的他回来后慌了神,可明明是涉及皇子性命的案件,却被压下,直接下棺送葬了,他连见六皇子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向来同自己关系不错的六皇子身边的小丫鬟暗中一把鼻涕一包眼泪地告诉自己,六皇子捞上来时浑身伤痕,却被皇后压下这个消息。”
“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呀,她为何要杀死他?!她为何这么绝情,连一个小孩的生命都要夺走?”
“五皇子自然找她理论去,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面色不改,冷冷地告诉自己这就是皇家,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而且,自己同六皇子太近,日后定会心软,倒不如自己早点解决掉六皇子,算是为自己铺路了。”
“她居然说,让自己感谢她。”
“最可笑的是,皇帝只是难过了下,仅仅是难过了下,便不再过问。”
“原本还萦绕着最后一分情感的,对皇室关系还存有一些幻想的五皇子终于崩溃了,原来,这便是皇家,这般薄情,这般不堪,他懂了。”
“他心中早就埋下了痛恨自己亲生母亲的心思,如今开始孕育起来,一点一点,发芽结果,他花尽千般心思努力变强,他吃了很多苦,他要做最强的那个,能够做食物链顶端的那个。”
“后来啊,他在暗中一点一点剥去皇后的势力,皇后在发现之前还浑然不知,最后才发现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吞噬掉了她的底线。”
“她气势汹汹地跑来问罪,看着面前这个没有人撑腰了的皇后,五皇子再也不用忌惮些什么,他冷冷地告诉她,这是她告诉自己的,他不过是学以致用。”
“不过两年时间,皇帝膝下只剩下五皇子这一个皇子,一切似乎都成了定局,五皇子假笑的面具也卸了下来,他恃自己的能力,他恃自己的地位,变得桀骜不驯,变得肆无忌惮,而朝中再无人敢对他说半句不是。”
“世人都说五皇子容颜乃世间绝色,风华绝代,也说五皇子风流成性,风流倜傥,可谁又知道五皇子恨透了自己这张面容,若没有这张面容,也许他就没有踏板,也许他就不会变得这么肮脏,也许对于皇后他就没了价值,也许他只会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生活平淡却没那般勾心斗角,他其实…不想这么强大的呀,他真的好累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从自嘲变得令人可怜,姬无下意识地掩面,是从未有过的无助虚弱,他真的只想要一段亲情,而非这些痛苦的回忆,这些被践踏的尊严,这些无奈的动力,可惜,生在皇家,不是吗?
世人皆知这个太子殿下风流倜傥,谁又知道在一个人的时候,就算过了那么久,这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依旧一个人一遍一遍地清洗着自己的身子,直到褪去一层皮,还觉得自己,真的肮脏无比,他讨厌同任何人进行身体接触,不止是因为不想碰别人,还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肮脏不堪了。
他的身子,他的灵魂,都脏了,洗不干净的脏。
云冶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姬无向来给自己的感觉就是随性,他的灵魂是不受束缚的,是自由的,却不知道他的灵魂长在荆棘之上,在飞起的同时倍受煎熬。
“好了,”姬无自嘲地笑笑,眼角仍有残存的泪意,他极尽悲凉却又憋出笑容,话语无奈,不敢看云冶的眼睛:“你已经知道我有多么不堪了吧,我真的很脏哦,你没有必要再跟我做朋友了。”
姬无便是这么想的,知晓自己底细的云冶应该再也不会同自己做朋友了,晓得有这么段事情,晓得他的肮脏,她定然是再也看不起自己,知道他过往的人很少,他,皇后,死掉的何将军,还有便是从小伴在自己身边的翎一,如若是她想听,就算是再怎么为难,自己都会告诉她的,只是,结局需要自己来承担。
“你在说什么话?”
头顶传来那人的声音,语气中的认真与责备听得自己下意识抬起头来,便撞入了云冶深邃的眼中,其中有心疼,有愤懑,有痛苦,有痛恨,以及很多很多,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却不见他意料之中的抵触与嫌恶。
“你哪里脏了?在我眼里,你依旧是最干净,最纯粹的那个,我认识的姬无便是这样,自始至终,”云冶轻轻说着,眼里的心疼是止不住地溢出来,那时候的姬无,不过只是个少年啊:“错的永远不是你,而是那些人。”
听着她的话,如若炸雷摔在自己耳边般,姬无惊讶地看着她。
一个少年,自小便背负了这么多,有尊严的丢失,有亲情的沦丧,有情绪的绝望,这么多这么多,怎能让人不心疼?
“我向来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人,不知怎么安慰你,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云冶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自己真的不会安慰人,想要安慰姬无却显得笨手笨脚:“我认识的姬无,他桀骜,他潇洒。”
很久没有体会到‘怕’、‘担心’诸如此类情感的姬无一直在惴惴不安着,听到她的话,看着她有些别扭的动作,姬无依旧有些发怔,随即不自觉地想笑。
“我并不会嫌弃你些什么,我只是心疼你。”云冶动容地抚上姬无的背,如若安慰一个少年。
“可是,”姬无低下眼眸,心底仍有些紧张:“我真的是个坏人,我杀了很多人,很多人,我的手早就被鲜血染红了……”
云冶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自己怎会在意这些?纵然姬无嗜血,却很少伤及无辜,他不会乱杀人,这点自己是深信的。
看着她的反应,感受到自己背上传来她手心的温度,姬无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欣慰地叹了口气。
“所以,做自己,你自泥潭浴火重生,别再沉浸在过往之中,向前看,做自己想做的人。”云冶轻轻说着,收回手来。
做…自己么?他二十有三,却有大半时间浪费在了不得已做的事上,姬无听着她的话,有些恍神,在她眼里,自己并不是肮脏的,而是浴火重生么?
他似乎醒悟一般,他知晓她的意思,不要再沉浸在过往的悲伤之中,要早日醒过来,早日接受全新的自己。
看着姬无有所反应,云冶心里一笑,聪颖如姬无,一点就通,抑或说他长久之来只将这段过往深藏心底,是不为人知的伤疤,无人分享,所以才会痛苦如此。
“谢谢。”姬无轻轻说了一声,心里不知为何暖暖的,有什么正在被填满,而那地方先前,明明是空落落的。
“好了,”云冶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嘴角微微上扬:“接下来,可以收拾收拾欠收拾的人啦。”
这是什么意思?姬无不明所以地看着云冶,没有忽视她眼中的坏笑。
……
次日早上
正在宫中梳洗打扮的皇后自上回与姬无闹了不愉快之后一直不舒服,她已经没了当年的锐芒,再也没有同姬无叫板的气力。
可自己这个儿子再怎么不济,也是有足够价值的,能够让自己享尽荣华富贵,她就算憋着点,哄着点,也得继续保持下去。
毕竟娶妻是要紧事,就算他再怎么讨厌,自己也得提醒着他。
皇后皱着眉头,这件事可费神了。
“皇后娘娘,慕无姑娘求见。”这时,一个宫女恭恭敬敬地上前禀告。
慕无?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自己这里?皇后心下奇怪,不过疑惑却转瞬即逝,心里泛起喜色来,说不定是人家慕无回心转意又要回来当姬无的太子妃了呢?
本来她就同慕无,更是同整个圣莲宫闹了个不愉快,其中打了个结一般让自己难堪,恨不得天下人都要知道是自己得罪了慕无,得罪了圣莲宫,东泷才不能依仗圣莲宫的锋芒。
既然她来了自己宫中,这可是个冰释前嫌的好机会,皇后这般想着,匆匆说道:“快请。”
云冶自外而来,神情自若,得体大方地开口问安:“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见她神情友好,心里又是泛起喜色,自然是要同她处好关系。
“不知慕无姑娘前来,所为何事?”皇后微笑着说道,却看着云冶心里直难受,这个皇后实在是太虚伪了,本身自己的轮回蝶瞳就可以看破她的心思,再加上姬无昨晚所说,她早就对这个皇后娘娘倒尽了胃口,要不是自己想要玩玩她,她早就一刀砍了她。
“是这样的,慕无这里有些圣莲宫特质的养颜粉,特意带来给皇后娘娘看看。”云冶皮笑肉不笑,神情友好,似乎真的是特意来关切问好一般。
养颜粉?皇后听了这话就两眼放光,这慕无给自己带来了养颜粉?那可是个好东西,只是圣莲宫不向外人出售,她重金相求也求不得。
这慕无,倒是个好孩子,居然给自己带来了这等好东西?
皇后止不住的喜色看得云冶心里暗暗一笑,冷嘲着看着她,接下来,自己可要让这个皇后娘娘好好享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