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杀掉阿雪好不好,我…我会好好努力,母后,你不要杀它……”
“好痛…好痛……母后,你不要打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乖么?”
“走开啊!不要靠近我…不要……”
……
姬无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明明已是成熟的磁性嗓音,如今却浸透了悲怆,以及隐隐的…害怕?
他两颊绯红,长睫湿润着,云冶蓦地看到他眼角周边的泪光,心下诧异着,姬无他,他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个皇后,应该是他的生母吧?怎会如此对待他?而且,桀骜如他,又怎会有如此无助的一面?
云冶看着这般模样的姬无,不自觉地皱了眉头,觉得心疼,她印象中的姬无,是无比潇洒自如的,不羁放纵,是个随性自然的人,而如今,却有着这么软弱的一面么?
“吱呀—”门被打开了,翎一端来一碗醉后喝的治头疼的热汤,走近一看见得云冶正在原地发怔,而太子殿下正昏昏沉沉地说些什么,翎一仔细一听内容,心疼地无以复加,然后快步走到姬无床前,边照看着他的情况,边匆匆开口,虽然自己很想让云姑娘了解殿下然后安慰他,说不定能让殿下走出阴影,只是这只是自己的想法,若是太子不想让她知道呢?
“让云姑娘见笑了,接下来就让我照顾太子殿下吧,时候不早,您可以早些回去了。”
云冶敏锐地听到他声音中的心疼,微微抿了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发生了什么。”
翎一一顿,随即沉声,没有太子殿下的批准,自己又怎能擅自作主?
“嗯……”这时,自床上传来一声闷哼,姬无止了呓语,随即皱起眉头,头很疼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擦拭了自己湿漉漉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哪里。
“太子殿下,你醒了。”翎一几步迎上去,端起放在床头的热汤,送到缓缓坐起身来的姬无嘴旁。
姬无抚着自己的额头,虽说还有些头昏脑胀,却已经清醒了不少,他刚一坐起来,便看到了云冶,热汤也来不及喝,有些意外地说道,声音嘶哑:“你怎么在这里?”
云冶静静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走上前:“你不带钱就往街上溜?要不是我路过你可是要被押入官府了。”
“……”姬无微微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接过翎一递过来的碗,抿了一口。
云冶看翎一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姬无,便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来跟你主子聊几句。”
正在喝着醒酒汤的姬无有些意外,一瞬间的发怔,她为何要与自己聊几句?
翎一也意外地看着云冶,不过立马识趣地退下,主子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呢,不过自己是由衷希望他俩好好谈的。
待翎一退下后,云冶自在地往床沿上一坐,随性自适如一个男子,姬无知道她与众不同,却没想到她会如此真实,也不避嫌。
“太子殿下真是厉害,居然随随意意就把虎符给抵押出去了。”
云冶的声音带有调侃的意味,姬无听了倒是不以为然:“那玩意,也没什么大用处。”
看到他果真是如此随性,一点儿也不把兵权放在心里,云冶更加明确自己的想法,他真的狠极了皇室。
“你方才,梦呓了。”
她淡淡地说着,看着姬无的眼睛。
姬无猛然一惊,眼里的慌乱转瞬即逝,心绪波动起来,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给她听到了?
向来如姬无这种上等玄力者,心思深邃如海,自己的轮回蝶瞳是不能够看清他的心思的,只是这次,从他的眼中,她看到了他极具不安的内心,想要逃避的惧怕,很多很多,她以为不会属于姬无的感情。
“说说吧,”云冶也不煽情,姬无对于自己已经成为了个朋友,自己甚至欣赏着这个别具一格,同皇室殊荣背道而驰的太子,因而关注:“说出来会好受点。”
她的表情柔和而又自然,像一个故友,坐下来就可以促膝讲很久的故事,这种令人安心的宁和力,感染着姬无的心绪,自己是否可以将自己的过往交付给她?
“当然,不说也无妨。”云冶无所谓地耸耸肩,不逼他,微微笑着。
姬无看着她,这是她主动向自己提出的请求,一下就抵入自己心扉,他看着她的脸,有如重担落下,想要将一切倾诉给她。
这是值得的。
“我说。”姬无微微低下头来,这个决定并不使自己意外,只是自己仍然有些担心,怕她会…会看不起自己,毕竟自己……
感受到他转瞬即逝的一抹落寞,云冶微微沉了眼眸,希望自己这个请求,不会让他为难吧,但说出来,总归是好的。
姬无下意识地微微蜷起身子,无意之间就流露出些许自嘲地凄凉来,他低着眼,声音沉稳,似乎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东泷二十二年,贵妃诞下了五皇子,是她除去二皇子之外的第二个儿子。”
“当时东泷皇帝膝下加上他共有五个皇子,十二位格格,五皇子无忧无虑地长至三岁,同各位兄弟都处得很好,他那时觉得世间,是很美好的。”
“五皇子一直活在二皇子的背影之下,没有什么顾虑,偷着空儿成长,他养了一只可爱的雪貂,从小为伴,贵妃看到也不曾说过什么,毕竟只要一个儿子出色就够了。”
“二皇子大五皇子十六岁,骁勇善战,是皇帝最为得意的儿子,他待人以诚,待人温和,是为人人称道的好皇子,本就出身嫡妻,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自然会超越太子,成为东泷日后的好皇帝。”
“他是个好兄长,更会是个好皇帝。”姬无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怀念起来,眼里满是幸福的意味。
“然而,皇宫多么可怕的地方啊,”姬无轻轻一笑,无比嘲讽,眼里的悲伤深藏:“优秀如他,自然会遭人嫉妒,大皇子便恨极了他,恨他抢走了自己的风头,于是他动手了,一次在围场涉猎之时,他给二皇子准备的金弓动了手脚,不得拉开,特意将他引入早就准备了一头巨熊的林中,还摒去了他身边的侍卫。”
接下来姬无没有细讲,他摇摇头,眼里存有悲伤与敬重:“他是多么厉害的人呀,就算手无寸铁,依旧空手制服了那头熊,只是被救回来时,已经落了重残。”
“那张坏掉的金弓自然是被暗中调换了,什么也没查到。”
“昔日人人巴结的二皇子身受重伤,落了残疾,人们纷纷落井下石,就连二皇子的亲身父亲,看到自己从前最为关注的儿子落了残疾,甚至不能再行路,连看都没来看一眼,毕竟对自己来说,一个残疾的皇子,是无法胜任皇帝这个角色的,昔日爱子沦为最不想看到的人,变得太快,这便是皇室的关系。”
姬无轻轻叹了口气,眼里的心疼都快要掉下来,他那时还小,却能够清楚地记得向来常有笑颜的哥哥,突然变得越来越憔悴而又消沉,只剩下绝望。
“后来他自刎了。”姬无轻轻说着。
“当时的贵妃,现在的皇后,面对自己儿子的死仅仅是掉了几滴眼泪,因为这个儿子自残废的那一刻,就已经丧失了竞争力,已经是颗可有可无的废子,她只想要荣华富贵,而非亲情,”姬无提到自己亲生母亲时,语气充满了不屑:“她想要的一切位置一下泡了空,就连原本二皇子身后的势力也去了七七八八,她慌了。”
“所以她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二儿子身上,自己的骨肉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个可供自己跳跃而上的踏板,一个没了,自然可以培养第二个,她有什么所谓?”
“不过三岁的儿子,重新培养,有点费劲罢了。”
“五皇子是向来散漫惯了的,自己哥哥死后不久,自己的名为阿雪的雪貂便被皇后捉了去,每日不背三十首诗词不准见。”
“五皇子是喜欢极了阿雪的,虽然他不懂为何母亲态度那般强硬,但依旧很听话,很努力地背那些枯燥无味的诗词。”
“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好在五皇子天资聪颖,仍可以继续同阿雪玩下去,只是一次考试,自己因发烧而落了榜,待他回到自己府中时便看到死掉的阿雪被扔在大堂中央。”
“然后自己的母亲冷冷地坐在椅上,睥睨着自己,宛若看着蝼蚁,说是他害死了阿雪,只因一次考试落榜,就杀掉了陪伴了他五年的伙伴。”
“他好难过啊,母亲为何不注意到自己的病情呢?为何要杀掉自己从小的玩伴呢?小小的他,还是不大懂的,只是顺应着母亲的话,继续将学习这个东西保持下去,打骂是自然的,只是他生怕母亲再夺走他身边的别的东西。”
“过了十年吧,五皇子终于成为了众位皇子之中最为聪颖优秀的那个,只是大皇子羽翼过于丰满,身后站着满满党派,而五皇子身后,是没有什么厉害角色的,所以他只是空有学问,并没有任何竞争力,依旧不起眼。”
“所以贵妃得努力啊。”姬无冷哼一声,眼里的光芒已经开始黯淡下去。
“当时有个大将军,姓何,势力极大,还未站在任何皇子一边,是众皇子向往的力量,贵妃瞄准了这个何大将军。”
“她开始接近何大将军,而何大将军似乎很好说话,并没有抗拒不满的意思,贵妃开始安排五皇子与大将军见面。”
“然后大将军就一脸欣赏地同贵妃说了些什么,话语不堪入耳,可惜他当时还不怎么懂,”姬无缓缓握紧了拳头,那时候的何大将军看着自己的嘴脸依旧是那么清晰,那么令自己害怕:“他说,五皇子生得一副好面孔,不如常去他府中坐坐,也许自己会更加欣赏五皇子。”
“贵妃早就感觉到了些什么不对,毕竟身为大宗室的何大将军,家中早就圈养了不少娈童,她自然清楚他的喜好,”云冶看到姬无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但他继续忍住,说了下去:“然后贵妃就答应了。”
“她对五皇子说是为了他好,为了他的羽翼,这么多年的磨练下来,五皇子深知自己母亲的冷血无情,又怎敢忤逆她的意思?他很乖,所以他去了何府,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会谈之类。”
说到这里,姬无终于忍不住,他眼里满是愤恨,眼眶略略发红,情绪有些失控:“那个人对五皇子好粗暴啊,五皇子是真的好疼、好疼……不光身体,更是心灵,他搞不懂为何母亲将自己送去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身边,供他蹂躏。”
“他失魂落魄,好不容易地逃了出去,想要同母亲控诉,然而自己的亲生母亲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怎么样,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自己,告诉自己应该庆幸自己有着这么一张好面孔,否则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她的荣华富贵,她的位置,抑或他的位置,怎又能保得住?”
“他突然之间什么懂了,原来这就是皇家,是没有任何情感可谈的,”姬无缓缓叹了口气,轻轻笑出声来:“然后他又被送进何府,好几次。”
语气极度悲凉,反而带有笑意,让人心疼至极。
“他只记得那段时间无尽无休的痛苦以及羞耻,他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之前他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好,自己就能够博得母亲的认可,能够获得世人的认可,这些都是假的,他只有靠自己,靠自己……”
姬无轻笑着,却没有温度:“他取悦何大将军,顺利地将何大将军归为自己一派,然后凭借他的力量,开始引人注目,让人知道,皇室还有一个具备竞争力的五皇子。”
“他广交僚派,他羽翼渐成,甚至一度压倒二皇子。”
姬无眼里没有任何感情,他口中的,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