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
今天是自己大婚的日子,同一个乞丐。
并不是同太子殿下,也不是同贵族大家,甚至不是小家平民,而是,一个乞丐,一个流落街头,什么都没有的乞丐。
卫妤露一身盛装,静静地坐在铜镜之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明明盛妆却显得憔悴不堪的面容,恍如隔世的虚无。
这三天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抱怨,不在撕心裂肺地抵抗,只是无人理会她,即便是与自己有着骨肉亲情的爹爹,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快些把自己这个笑话处理掉。
她明明贵为丞相之女呀,这是何等的高贵优雅,如今,却要同一个落魄乞丐厮守终生,多么嘲讽。
她的一生,就要这么断送了,断送在了那个女人的手上。
卫妤露早就没有气力再去埋怨些什么,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也怪自己,处处想要害云冶,才遭得如此下场,都怪自己呢。
即刻就要出嫁了,卫妤露缓缓站起身来,轻轻咬了下嘴唇,不自觉地滑落几点泪水,自己都没有发现。
突然,外面很吵一样在闹腾着什么,她眼神放空地向外看去,门外似乎聚集了许多人和一个丫头在众人的推搡下一脸为难地走了进来,眼神躲躲闪闪的。
看来她是有事要同自己讲了,卫妤露已经丢失了过往的骄傲锐气,看到下人这般模样,也不想再骂些什么了。
她声音虚弱无力,透露着内心深处的绝望:“怎么了,说吧。”
那丫头听到她这般无力的声音,自己还有些讶然,方才听门外的大姐姐们形容这卫大小姐都是无比骄纵的,再说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定是火上浇油的暴躁,因此个个都不敢进来告知这个消息,都推搡了她来,现下看来还算温和的。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卫妤露来说实在是过于沉重了,昔日大小姐沦为乞丐的妻子,高贵同低贱交织,还要去承受接下来的事实,自己看着她这个样子,反倒有些于心不忍,虽说平日大小姐待下人很坏,众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嫁得甚至不如他们这些下人,但现在看到这般憔悴模样的大小姐,自己都有些替她难过。
可是话还是要说的,那丫头支支吾吾着,不敢抬头:“小姐,那乞丐…不是,那姑爷说今儿不娶了。”
什么?!纵然心已有如死水,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卫妤露瞪大双眼,仍能感觉到内心深处迸发出的怒火,那个臭乞丐,说他不娶了?!
“怎么回事?快说!”卫妤露阴沉着脸,沉郁地开口问道。
感知到她的情绪一点一点崩坏,丫头心中只求不要牵连到自己,她低着头,匆匆应着她的话,尽数说出:
“姑爷本是今儿就要入府的,可是早上吉时时候人未到,托了另一个乞丐上门回复说是毁婚了,怕入了赘后府中有人特意刁难,纵是情比金坚但也担心自己性命,便…便退婚了。”
丫头说罢慌忙垂手恭立,都快到了大婚的点儿,那被托乞丐才悠悠走来,还那么潇洒地一说姑爷不入赘了,真真让人生气,不过他们只是气一气,而大小姐心情就更复杂了,说白了,大小姐是被一个乞丐退婚了!
卫妤露听完丫头的话后,仅存的灵魂宛若被抽出一样全身无力,她心塞得满满的,五味杂陈,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嫁给乞丐就算了,已经够惨了,如今大婚当天居然被乞丐给退了婚?
她突然感到有点想笑,眼睛却是涩涩地疼,她到底是有多可怜啊?!她啊!
乞丐退婚?怕是那个女人指使的吧?倒是好手段,在一次钝击后又利落地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直至自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真是个狠人啊。
卫妤露后悔了,终于后悔了,她自嘲地笑笑,为何要跟那个女人置气呢?为何要招惹上那个女人呢?下场,是这么惨的么?
她已经无力再想下去了,心里一个念头愈发强烈起来,她轻轻地笑着,音色甚至有些柔和,对着那个丫头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那丫头早就做好了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一点也没想到她会是这般模样,她疑惑归疑惑,自己也不敢多留,逮着这个机会就快点走出去了,生怕这个大小姐回过神来再找自己麻烦。
待丫头走后,卫妤露支撑不住,腿一软便摔坐到了椅子上,她眼神放空,里面全然都是绝望之色,退婚?呵呵,她重又笑起来,多么嘲讽啊,还不知道外面又会掀起怎样的风雨呢?自己已经被世人的口践踏成什么样了?还要被羞辱么?
笑过之后,她感到无尽苍凉,心如死水般将一切感情沉淀下来,她缓缓走到置放物品的箱子旁边,开过箱子之后,她盛妆的脸上由于不自觉的流泪显得斑驳,却是面无表情,寻找着什么。
说到底,千不该,万不该,她不应该因嫉妒那个女人而招惹是非,她连云冶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选择,才导致现在的自己。
她取出一条白练。
她解脱般轻轻一笑。
……
一个时辰之后,在如今街坊四邻之中的堂堂丞相之女被一个乞丐退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又自卫府传来她上吊自杀的消息,人们讶然后又嚼起舌根,讨论起她的死因。
这卫大小姐心里承受能力算不错的了,竟然没在当时得知乞丐入赘,闹得满城风雨时而因痛苦想不开,拖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不过终于是自裁了,却没人感到可惜。
这段故事实在过于吸引人,虽说她人是没了,不过关于她的故事可是永远存在于饭后谈资之中,难以消磨而去,一个恶毒骄纵的贵族小姐与一个落魄乞丐的风流韵事,将永远铭记在世人心中,人们早就听过这卫大小姐的斑斑劣迹,因此都没有什么惋惜之色,反而只是觉得她,挨了报应,罪有应得。
衍府
云冶正在悠闲地坐在秋千上吹风,得知这个消息后轻轻一笑,眼里只有嘲讽之色,自己也算是送好了卫妤露一程,她并不感到内疚或者自责,性质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解决一个垃圾一般。
山山魔界最近有点事待他回去商议因此又回去了,近日在东泷也没有什么事了,待他事情较空时,自己就得动身前往北祁了,毕竟,娘亲的踪迹自己得好好追踪。
云冶微微皱起眉头,想到在莫忘川山谷得知的种种,又想到三年之前的自己,是那般弱小,不免想要叹气,若是凭借如今自己的能力,她想,应该会早些找到娘亲的吧。
她站起身来,头有些沉重,待会饭后,便一个人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傍晚时分
天色晕染着一片金黄,云雾缭绕其中,渺远可感,倒是不错的景色。
云冶一个人悠悠走着,放空心情,不自觉地就走到天色泛黑,看着天色不早了,自己正准备回头走,却发现不远处的一个酒楼门口正有什么纠纷一般,她细细看去,意外地发现竟然是姬无一人被夹杂在众打杂样子的人之中,正在被推搡着,这是怎么回事?
走近了一听,便听到几个酒保样子的大喊着:“看你这公子倒是一副好模样,怎会来这里喝霸王酒?”
“还有你给的这个抵押的东西是什么玩意?我可不认得上面的字儿!”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可别浪费我们时间,走,去官府!”
七嘴八舌之中,云冶看到一身便装的姬无醉醺醺地摇着头,眼神依旧是睥睨着这些人,回的话看出他的不在状态,只是醉得不成样子:“给我酒啊?!”
他怎么会喝得这么醉?云冶皱着眉头,看着那些人正要将醉酒的姬无捆起来,匆匆上前制止他们。
云冶笑得灿烂,边取出荷包边瞥着姬无,他是醉成什么样了啊?竟然连自己到来都没发现。
“各位哥们,我是他的朋友,他怕是一时糊涂出门竟然没带钱,来,我替他付钱,”云冶将沉甸甸的整个荷包递给了他们:“多的算是我请各位哥的,行吗?麻烦了麻烦了。”
说罢便去搀扶姬无,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这个家伙到底喝了多少?
那些人们见这么个美貌姑娘前来救场,而且那荷包沉甸甸的看来多了不少,也无心找麻烦了,他们嘴上说着“下次注意”,一些人便往里走了,一个酒保留下将一个东西递给云冶:“这是他拿来抵给我们的东西,拿着吧,也不知道是什么。”
云冶接过来一看,是一个浑身黑金色的令牌,上面的腾虎绘得龙飞凤舞,跃于其上,看到这玩意儿云冶不免咂舌,怪不得那些平民不认得,这可是虎符啊!能够调动姬无收下所有兵力的虎符啊!姬无竟然把这玩意儿压了出去?也是个狠人。
要是换做别的皇族子弟,是一定会将虎符当作不得了的宝贝儿好好看管的吧,哪像这个人,随身携带随手抵押,这是多不把自己的权力当一回事啊?
她郁闷地看向姬无,这个家伙正身型不稳,迷迷糊糊地眯着眼,醉了的他更是显得格外美艳,绯红色的面容更是魅惑众生。
看来是深醉着的,没办法一个人回去。
云冶认命地叹了口气,这家伙不知道怎么一个人都不带地就出来了,好歹遇上了自己,若是无人解救真的被送去官府,那么可真是闹了个大笑话。
她搀扶着他,想了想,便往太子府方向走去。
太子府
翎一不见了自家太子的身影正在焦急,太子殿下什么都没告诉自己便消失了这么久,这种情况还真不怎么常见。
正在自己焦急的时候,便有人来报太子殿下醉醺醺地被一个女人带回来了,他本来还疑惑着,匆匆赶到外面一看,竟然是云冶姑娘扶着自家太子回来了,是她送太子回来的吗?看太子殿下那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翎一匆匆上前接过太子殿下,抱歉地对云冶连连道谢:“多谢云姑娘照顾太子了。”
云冶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看着姬无那个样子,实在不解,便解释道:“我在街上无意之间看到你家太子买醉没钱被酒家赶了出来,还好遇上了我否则就去报官了。”
原来是这样,翎一可爱的娃娃脸上满是感激,又对云冶是一顿感谢,道谢之后一脸担忧地看着太子殿下,他怎么,又出去买醉了呢?是想到什么了吗?
看到他一脸沉重与心疼,其中是一定有故事的,云冶直觉上就一直觉得姬无有段隐瞒的过往,是什么能让这般的他伤成这样,而去买醉?
“那个,他到底怎么了?”云冶关切的神色让翎一一愣,他知道云冶姑娘是太子殿下这么多年来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可惜云冶姑娘已经心有所属,只将太子殿下当作朋友,而太子殿下也只能隐藏自己所有情愫,假作轻松地伴在她身后。
他可以将太子殿下的之前告诉云冶姑娘吗?这么多年来,那些事已经成为太子殿下的心病,他由衷希望,在太子殿下眼里最重要的云冶姑娘,能够治好他的心病。
不过现在太子殿下意识不清,自己是没有权力私下告知云冶姑娘什么的,翎一抱歉地笑笑,云冶也通情达理地点点头,毕竟这涉及到姬无的隐私。
“我帮你将他安置好吧。”云冶上前帮着翎一扶着姬无,跟着翎一将他送进房中。
方把姬无安顿好,翎一取来洗脸水同姬无擦拭了一番,又取来醒酒茶喂了他一些,便出门去再准备些止醉后头疼的药来,云冶一个人看着姬无仍旧神智不清,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也得告辞了。
刚站起身来,便感觉到姬无一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身后传来他虚弱的声音,似乎在梦魇。
“别走…母后……我会乖乖听话,你不要叫人来惩罚我……”
他的音色暗哑而又痛苦,令人怜惜的可怜,云冶一愣,他在说些什么?
什么叫做惩罚?还听话?他是想到了什么?小时候的事吗?
云冶站住了,他虽说醉了,理应无力,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她感受到他的无助,令人意外地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