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是田无忧王上亲征,全副的銮驾却是超出了诸侯国君主的形制,远远看去,与帝君亲征一般无两,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出一些细微之处的差别来,当然也许是只有礼官才能看出的差别。这自然是莫问的主意,此番他奉命到齐国,一是为了帮助田无忧坐阵国都,好让她安心的去打灭国之战,二是尽可能的将田无忧称帝的野心发掘出来,若是有可能,直接来个黄袍加身,也不是不行。
莫问离开齐国多年,朝中认识他的不多,但田氏宗族当中的老人们,以及国相苏聆和已经退隐的大将军田济还是认得出当初的这位先王义子。更有为数不少的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如果说,此时的莫问在临淄登高一呼,怕是自己来做这个齐王也不是难事,更有宗族之中的老人不断去游说撺掇,仿佛齐国江山易主,只是旦夕之间的事情了。
只有苏聆和田济没有跟着添乱,他们二人可是知道当年旧事的来龙去脉。公子长风当初是被仙人带走了,如今学得一身本事归来,自然是要相助齐王夺天下的。那魏王沈星之所以能够与齐国一起出兵北伐,说到底,还是莫问的功劳。
再说了,田无忧这个齐王做的不错,换一个,未必就会更好。
至于什么男女血脉之事,苏聆只当作自己不知道,田济则是闭门谢客,装傻充愣。反正也没人敢把他们二人如何。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转眼间齐魏两国出兵已经三个月之久了,前线也由摧枯拉朽的气势,化作了两相胶着。魏国领军元帅是沈星的一位堂兄,名字叫做沈拓,也是号称天将下凡的用兵奇才,围困邯郸三月有余,却始终未得入城。沈星甚至还为了这件事专门给莫问写信求援,莫问只是回复他要沈拓继续围困着,以待时机。而沈拓在前线,对战况更是清楚,知道此时即便是拿下邯郸,自己手中的十几万大军,也无法面对赵国民众的反扑,占一城易,收人心却难。他只等着赵国王室出昏招,再加上自己运筹帷幄,则赵国的千里疆土,便可按照约定,划归他魏国所有了。
身为名将,开疆拓土自然是莫大功绩,更何况是这种拓土千里的灭国大战呢?
齐国这边,苏聆日益忙碌起来,时间已经进入到了腊月寒冬,北方的冬天不比中原和江南,当年兵法帝都之时,虽然也是寒冬腊月,但齐国的军士当时是从北向南打,顺风顺水,气候愈来愈湿润温暖,彼时苏聆这个后勤保障的主官,只需要按照常规备足一应军需物品和药材,就足够了。此番则不同,大军朝着更北面的方向一路进军,每一座城池、每一块阵地,都是一场恶仗,铠甲被服自不必说,都要按人头准备双份。单就治疗冻疮的药膏,就差点搬空了整个临淄城所有的药铺。至于随军的大夫,早已远远不够,田无忧更是三番五次的派人回来传信,责备苏聆筹备军需不利。最后还是莫问给出了主意,让田无忧就地取材,从已经占领的城池当中招请医者随军,只要愿意随军治疗伤患的,来日一律准许进入临淄城谋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算是解了前线大军的燃眉之急。
只是,医药的事情刚刚解决,前线又传来消息,说是箭矢不够用了。
原因还是因为天气太冷,齐国的箭矢,都是木制的箭杆,用精钢做箭头,用上好的鸟羽做箭尾。然而齐国相比北地,还算是温暖潮湿的地方,再加上此番出兵较为仓促,用来制造箭矢的木头都没有干燥得十分完全,故而到了北地,天气骤然寒冷,两场大雪之后,齐国的箭矢不少都被直接冻裂了,一部分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则是变得很脆,设在燕国的皮盾和甲胄上,直接被绷断,几乎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这些日子,田无忧为了应急只能命令斥候不断的掠夺燕国军队的箭矢,可这办法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燕国人仿佛也发现了这一点,将自己的弓箭手收缩在队伍最后,往往斥候营损失惨重,却也还是只能夺来很少一些箭矢,让田无忧一筹莫展,只能写信给苏聆了。
然而也不是苏聆的过错,谁也没有想到,邻近接壤的两个国家,气候竟然如此悬殊呢。
苏聆一筹莫展,只能来找莫问帮忙,莫问想了想,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苏聆先吩咐军工坊加紧赶制箭矢,自己则是翻阅典籍,企图寻找到一些解决的办法。
可三五日过去了,莫问与苏聆对坐在几案前,大眼瞪小眼——实在是都没有找到法子呀!
“连公子也没有办法?唉,看来此番苏某是逃不开王上的责问了。”苏聆叹了口气,“可苏某被责任是小,连累到前线的将士就……那可都是我齐国的大好儿郎啊!”
莫问知兵,更懂得在攻城战中箭矢的重要性,想到这里,这些年在天机阁养成的乐观豁达,也难免一时烟消云散,变得唉声叹气起来。
两个人正对坐发愁,有人来报,说有一位携美而来的罗先生,手执信物,求见莫公子与苏相。两人一愣,都猜不出到底是哪位故人来访,只能先请进来再说了。
来人是昔日帝君昭慕的智囊,至于身边相伴的,自然是他的红颜知己韩姑娘。罗锦与莫问并没有见过,更没见过苏聆,见面之后四人各自见礼,而后,罗锦掏出一只玉笛,小巧别致,双手递交到莫问的手上。
这玉笛莫问也不认识,可挂在玉笛上的流苏,却被他认出是出自唐婉柔的巧手。仔细把玩了一番,发现玉笛的尾部刻着一个“锦”字,边上还镌刻着蕴含某种含义的咒符纹理,十分好看。这个字是无晴的笔体不会有错,而上面的咒符图样,莫问也在无晴的藏书之中看见过。
确定了这一点,莫问终于放下心来,对着罗锦长身一礼:“原来是我家大人的朋友,失敬了。”
“莫公子不必客气。”罗锦笑着还礼,“此番我刚好路过临淄,恰好接到大人传书,让我来顺手帮莫公子一个小忙。”
“大人当真是料事如神了。”莫问笑着摇摇头,这个无晴,自己躲起来,却还能对人间战事运筹帷幄,幸好他是天机阁的自己人,不然……总之,莫问现在却是十分同情那些与无晴作对的人了。
好吧,等大人恢复了身形和元气,天翻地覆是在所难免了。
罗锦从韩姑娘手中接过一个荷包,交给莫问:“这里面是一个方子,昔年我研究武器的时候意外得来的。用这个方子制作出来的油,涂在木器上,可以防冻抗裂。可也有一点,就是十分易燃。莫公子在使用的时候,可要万分小心了。”
罗锦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莫问和苏聆听见“易燃”二字,皆是眼睛一亮,旋即也会意笑了起来。
罗锦没有在临淄多做停留,继续带着他的红颜美人四下云游去了,临走的时候趁着苏聆不注意,悄悄塞给了莫问一个锦囊,说里面是黄袍加身的妙计。莫问拆开粗粗看了一眼,便丢进了火堆烧成了灰烬。以他对田无忧的了解,这法子必然马到功成,只是在他看来,这番利用和算计,未免太过下作了一些。
在他的心里,或许田无忧只是一番过往,再就是亲兄妹的情谊。可在田无忧心里,他是个什么位置什么重量,莫问自然也心知肚明。或许除了齐国江山社稷,在田无忧心中没有什么能够比莫问的份量更重了。甚至说,如果现在田无忧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怕是会抛下一切不管不顾的跟莫问私奔天涯,管他什么血脉亲缘。
所以,让莫问以自己做饵算计田无忧,莫问扪心自问,他做不到,至少现在还做不到。
或者说,是不忍心。
浸了油的百万支箭矢很快被运送到了前线田无忧的大军之中——自然军工坊没有这个生产的速度,但眼下有了这油,莫问与苏聆便大手一挥,直接从宋梁两国购买了不少的箭矢回来,然后军工坊只需要准备大量的油,将箭矢浸透,再打成捆,运送到前线即可。这百万支箭只是两人购买的一部分,更多的箭矢,还将从宋梁两国源源不断的运过来。
押运军械的校尉,是苏聆的亲信,贴身带了苏相的亲笔信给田无忧。田无忧了解了箭矢之中的诀窍,十分欢喜,如此一来,莫要说箭矢的问题解决了,或许攻城也不再是个难题了。
入夜,田无忧将前线所有领军的将士集结在营帐之中,将箭矢的秘密和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果然,军心大振,一线指挥的将军将田无忧的战略思路发挥到了极致,一个个灭城的计划从他们的口中侃侃谈来。连日困顿的田无忧,此时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