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田无忧的目光瞟向田济。田济虽然堪称是文武双全,但那些晦涩的礼书条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这样一句话的。
正在狐疑之中,却听苏聆开口道:“大将军的提议甚佳,殿下以为如何?”
田无忧又看了一眼苏聆,想了想,应当不是他二人提前商量好的,不然直接来告诉自己就是了,犯不上在大殿上浪费时间。思考了片刻,田无忧道:“众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虽然说“襄”这个字总给人一种辅力助益的感觉,但其本身的含义,用来概括先王的一生,却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此,便按照大将军的提议,”田无忧算了算日子:“六日后,为父王举行丧典,一应事宜,还需要苏相与肖太常多多费心了。”
“自是臣分内之事。”
议定谥号并不是今天朝会的头等大事,苏聆、肖冰、田济还有一干重臣手中,都握了一大堆事情等着向田无忧汇报和请求批示。等到散了朝会,天色已经擦黑,田无忧伸了个懒腰,将田济单独留了下来:“这个谥号,怕不是大将军自己想出来的吧?”田无忧笑着问道。
田济挠了挠头:“嘿嘿,我这种粗人,写写风花雪月文章还勉强能看,这中文绉绉的事情,哪是我做得来的?”
“是长风哥哥?”田无忧已经猜到了。
田济点点头:“他想了许久。只是不方便露面,便借我的口来说了。”
算算日子,自从那日田柏玉祭天的闹剧之后,自己就再也没见过田长风,他若有事,都是通过田大将军来告知自己的。“长风哥哥,现在还在大将军府中?”
“在,不过他要走了我手中的暗卫和广林军的兵符,说是有大用。我就给他了,这些天他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再忙些什么。”
田无忧点点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她与她父王有着明显的不同。自从收服兵权以来,田无忧就放心的将兵符全都交到了田济的手上。田济当然不想留这种口实,三辞四推,最终还是拗不过田无忧,便只说是暂代王上掌兵,只等田无忧即位,就赶紧还回去。
“长风哥哥要那么多兵做什么?”田无忧不解,但也没空去想,反正田长风也不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毕竟如果他想要有什么图谋根本不用等到今天才有动作。六日后齐襄王入葬,按照规矩,诸侯王入葬之前,子女要跪灵七日。现在处理完朝事,田无忧也顾不得自己一天水米未进,连忙换了丧服,去灵堂跪着去了。
田济回到府上,见渺儿正在无晴的指点下练剑,便笑着凑了过来:“大人,这些天可真是清闲啊。”
无晴翻了个白眼:“大局已定,你们也不需要装神弄鬼,自然也就没我什么事了。”丢下手中的果子,无晴拍了拍手:“本来我是可以先行离去的,不过长风那里可能有些事情还需要我帮忙,况且渺儿说他过几日要返回天山派,我正考虑着要不要随他同去,顺便拜访一下子熙真人。”
田济愣了一下:“大人认识子熙真人?”子熙真人是天山派的的当代掌门人,是田渺的师祖。当年送渺儿入天山派拜师的时候,田济曾经见过子熙真人一面,印象极为深刻。
“算是认识吧。”无晴耸了耸肩:“他还没不是天山掌门的时候,我曾经帮过他一个小忙。”
田济乍舌,子熙真人掌管天山派少说也有八十年了,那他没入天山派的时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想到这里,看向无晴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敬畏。
“别用那种看老太婆的眼神看我!”无晴狠狠的瞪了田济一眼,继而又觉得,自己跟一个凡人计较这些,也是不应该,又笑道:“大将军就当我是异族,寿命很长很长的那种,这样就顺眼了。”
“也没有不顺眼。”田济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是好奇罢了。”
无晴嘤嘤一笑,抬手一枚桃核打到了田渺的手腕上:“第六式不对,再来!”
田渺也不恼怒,嘿嘿一笑,挥起惊邪,又像模像样的练了起来。
“对了,长风又出去了吗?”田济看了看四下,没有发现田长风,也没有发现唐婉柔,故有此问。
“哦,他有事出去了,我怕他行事不便,就让婉柔跟他一起出去了。”无晴继续坐下看着田渺练剑,口中心不在焉的答道。
田济点点头,也没有多疑,跟无晴又说了几句闲话,又将渺儿叫过来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
“长风哥哥去祭拜先王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父亲呢?”田渺收了剑势,抬着头问无晴。
无晴将指尖比在嘴上:“嘘,说好要保密的哟。”
田渺挠挠头,重重的点了点头。继续去练剑了。
齐襄王田泉夕的灵柩停在武英殿之中。田无忧跪在牌位前,身后跟着的是一大堆宗族之中的平辈,再往后是下一辈。两侧跪着的是之前伺候田泉夕的小太监和宫女们。每逢整点进香焚艾,并行大礼,田无忧都做的一丝不苟。也只有这样,才能寄托些许哀思吧。
武英殿不远处一团白云上,田长风与唐婉柔负手而立。
“你要不要下去看看?”唐婉柔侧头问田长风。
田长风犹豫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下面人太多,我这时露面不方便。”
“可是,”唐婉柔耸耸肩:“武英殿里时时刻刻都有人,哪怕你在这里站上七天,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吧。”
田长风点了点头。自己的身世有很多人都知道,尤其是族中那些长辈们,为了田无忧着想,他一早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可云团之下就是父王的灵柩,自己作为人家的儿子,不去跪灵已经让他内心不安了,要是连祭拜都不去,怕是一辈子都不会释怀的。
唐婉柔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叹了口气,拿出一张符纸:“这是隐身术的咒符。主人已经料到你会如此,特意让我带来给你的。”
田长风感激的接过:“大人还真是周到。只是,这东西要怎么用?”
唐婉柔翻了个白眼,她也忘记了,田长风是没有法力的。
催动法力发动隐身符隐去了田长风的身形,自己也隐匿了踪迹,又招呼云团轻轻落地,唐婉柔对田长风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记住,不能出声啊,你说话他们还是可以听到的。”唐婉柔轻轻嘱咐着。田长风点了点头。便一步一叩的进了武英殿。
大礼,上香,焚艾,叩拜,田长风跪坐在田无忧身边一直空着的那个蒲团之上,狠狠的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哭出声来,可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唐婉柔站在殿外,看着田长风哀伤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人的这种情感,她着实不懂,虽然她也有父亲,而且她的父亲现在生死未卜。但她却丝毫没有悲伤的感觉,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终于可以挥别的梦魇。仅此而已。
“人还真是有趣的东西。”唐婉柔学着无晴的样子摇了摇头。背着手,转过身去,不再去管大殿之中的悲伤气氛。
田长风一直跪到深夜,而他身边的田无忧依然跪得笔直,丝毫没有想去休息的意思。
心中沉沉的叹了口气,田长风按着地面,勉力站了起来,揉了揉酸麻的腿,回头又看了一眼齐襄王的灵位和依旧跪在地上的田无忧,不舍的走出了大殿。
田无忧似是心有所感,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又什么都没看见,自嘲的摇了摇头,回过头看着父王的灵位,心中依旧五味杂陈。
“可以了。”田长风回到唐婉柔的身边,对着她点了点头:“我们回去吧。”
唐婉柔嘟着嘴叹了口气,抬手招来云团,拉着田长风回去了大将军府。
六日之后,齐襄王大丧出殡,殡礼极其繁琐,通常都是找些宗室替代接力去完成各个环节的。而田无忧却一身素缟,亲历亲为,不肯由他人代劳。扶灵徒步绕城一周,至太庙,行礼,叩拜,礼官宣读祭文,接着又是叩拜大礼,孝子哭灵,上香,焚艾,上徽号,上谥号,牌位捧入太庙。接着又是扶灵徒步出城,至王陵,下葬,抔土,立碑,宣读祭文,焚祭文。足足折腾了十六个时辰,一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整个仪程才算是礼成。而此时的田无忧已经是一脸疲累,嘴唇干裂,连说话的声音都极为微弱。苏聆实在是看不过,叫来宫中的女官,让她们去搀田无忧回去休息。可田无忧却挥退了宫人,坚持要自己步行回去王宫。
“她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空中云团之上,无晴看着这一切,无奈的摇了摇头。身后的唐婉柔也只是叹了口气,毫无办法。
混在人群之中易容乔装的田长风,几次有心去扶田无忧,但最终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