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晴怒气冲天,以手做刀,这一斩已然是留了九成九的力,然而怒气挥出,大树应声而断,生机全无,就此烟消云散,让水月无见了,颇有些心疼。
“呼。”无晴长出一口气,堵在心口的怨气,终于排解出去了。
“本来我说陪他一起去,他说他去过榣山之后,便回来天机阁,我也就没有多阻拦。唉,若是我与他同去,就不会有这一遭劫难了。”
无晴不管花月容的碎碎念,直接吩咐道:“莫问,你带云梦飞舟,随花岛主去蓬莱,将月叔叔接回来。”说着,撤下腰间的玉佩,丢给莫问:“月叔叔认得这玉佩,也认得云梦飞舟,自然会跟你回来的。”
“是,莫问知道了。”莫问见无晴的神色不太好,也不像平时那般吊儿郎当的,突然间也跟着正经起来了。
“婉柔,你跟着一起去,月叔叔受了伤,你全力压制,库房之中所有天财地宝你可以尽数动用,必须要保住月叔叔的命。”
“主人放心。”唐婉柔答应了一声,便转身钻进了库房,准备药材去了。
“月姨,这事还得麻烦你跟着莫问和婉柔走一趟了。”
“你放心,”花月容点了点头,“有我在,就算拼了这一身的修为,也会让他活着回到你面前的。我知道他还有好多话要交代给你呢。”
无晴听了这话有些黯然,低头说道:“若是蓬莱无大事,月姨不妨也过来住上一阵子。”
花月容苦笑了两声:“何必碍他的眼呢?我与姐姐的容貌又不是十分相像。”说着,竟然头也不回,带着唐婉柔和莫问飞速离去了。
水月无大致明白了花月容和月如箴之间的纠葛,无奈的摇摇头,轻轻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呵呵,问世间,情为何物。”无晴勉强的笑了笑,语气之中尽是酸涩。
水月无微微有些脸红,转过头不看无晴,心中念叨的,却是“唯愿君心似我心”。
无晴仿佛听到了水月无心中所想,无奈一笑,正要开口,水月无却突然慌乱起来,飞也似的里去了。
无晴一愣,远远的传来水月无的声音:“我我我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你给我传信。”没等无晴回话,便已经借助法宝,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无晴不免瞠目结舌,旋即想想也就明白了,看着已经消失在远处的水月无的背影,怅然的摇了摇头。
水月无突然离去,莫问与唐婉柔去接月如箴回来,如今的天机阁只剩下无晴一个人。飞身跃上天机阁最高处,无晴负手而立,俯瞰天机阁在飘渺之中的旷阔空间,脑海之中却不断的思索着阎罗方才说的话。许久,用力的甩了甩头,无晴轻轻的叹了口气,双目微阖,掌心之中六枚铜钱被她紧紧的攥着。到底是何人出手抢走了百虺玉玺,又伤了月如箴,无晴知道,只要铜钱离手,六爻占卜之术,顷刻之间便会得出答案。
可是她下不了这个决心。
有唐婉柔在,就算是伤及性命的重创,月如箴也一定会没事,无晴想了想,还是将铜钱收起,静待月如箴归来,向自己亲口讲述被劫的经历吧。毕竟自己的六爻卜术一旦出手,很有可能扰乱天机,得不偿失。
又想起阎罗的话,无晴闭上眼睛,开始搜索绯煞红瞳的记忆。按照阎罗所说,魂魄之事也算不上是什么隐秘,至少地府之中几乎是尽人皆知,仙界中人修为达到一定的程度也会知晓,更不要说神界之中本来就身负造物之力的诸神。那么,活了几万年的大怪物绯煞红瞳,对此应该也是知道的,至少是知道一些的。
检索红瞳庞大的记忆,是个冗繁的大工程,无晴独自站在院落之中,一动不动,一站就是几天几夜。等到天机阁大门洞开,云梦飞舟载着月如箴返还之时,无晴几乎已经变作了一具雕像。
“大人。”莫问看着无晴的样子,心中一慌。唐婉柔见了,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凑近了,轻轻摇晃着无晴的胳膊:“主人?”
无晴终于从浩瀚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看着众人归来,微微一笑:“回来了,月叔叔如何了?”
莫问与唐婉柔都是低下了头,无晴一怔,神念瞬间覆盖整个天机阁,却发现月如箴明明已经跟着两人一起回来了,那眼前两人的神色,又做何解释?
“婉柔没用,不能挽回月大师的伤势。是花岛主,动用了蓬莱秘法,以自身寿数为月大师续命……”唐婉柔双目含泪,唯唯诺诺,说不下去了。
“月姨如何了?”无晴已然明白过来,花月容一定是动用了蓬莱不传秘术,此秘术异常凶险,需要取心头经血,以自身百年修为和寿数,才有万一的机会为对方续命一年。以百换一,施术者自身还会遭到强力的反噬,动辄伤筋动骨,深则会给自身留下终生难愈的创伤,稍有不慎甚至还可能丢掉性命。花月容不惜己身为月如箴续命,无晴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花岛主有些虚弱,但人还精神,只是需要休养,所以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莫问连忙解释道。
无晴轻轻的拍了拍唐婉柔的头:“这不怪你。”
唐婉柔点点头,低声道:“婉柔回来就是跟主人说一声,花岛主那边……应当还需要人照顾,所以,我……”
无晴了然,点了点头:“你去吧,替我照顾好月姨。”
“婉柔明白。”唐婉柔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御风而去。
“此番婉柔有些异样,”莫问看着唐婉柔离去的背影,有些感慨,“大人为何不开解她一二?”
无晴却摇了摇头:“世间万事,总要亲身体验才能得大道正果,若我事事干预,于婉柔今后不利。”况且,无晴自己的劫数已近,纵然能够庇护她一时,也难庇护一世。
莫问叹了口气:“若有一日大人离去,怕是婉柔不能独活。”更多的话却是哽在喉头,说不出来了。
无晴点点头,却笑了:“放心吧,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然会将你与婉柔的后路安排妥当,让你们不至于流离在这苍茫天地之间的。”
莫问瘪了瘪嘴,这话题,终究还是没法再说下去了。
“对了,你一路劳顿,好好歇歇,我去看看月叔叔。”
“我还是随大人同去吧。”
“也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客房,月如箴已经被唐婉柔安顿在这里。推开房门,月如箴端坐在垫子上,盘膝凝神,双目微阖,似是入定。无晴只是瞥了一眼,便有些心痛。月如箴面貌风流倜傥,是人间少有的美男子,更喜爱一身素白,翩然傲立,颇有浊世佳公子之姿。可如今见来,月如箴形容枯槁,面如金纸,眉心处一团黑雾,缭绕不散,一身素白的袍服,本是朵云之姿,如今却显得宽大空荡,更显出月如箴的消瘦虚弱了。
“月叔叔,”无晴强忍着眼泪,“几月未见,怎么就……”
月如箴睁开双目,见是无晴,逞强笑笑:“只是个意外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谁?”无晴敛裙坐在月如箴对面,声色有些尖利。
“昭烈。”月如箴低低的吐出两个字。
“……”无晴一惊,旋即捂住了嘴吧。
“放心,他重创于我,我又岂能然他占到便宜?放心吧。”月如箴微微一笑,宛若三月春风。
无晴叹了口气,低声道:“若是你没有散去毕生修为,就不会有今日重伤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报仇,月如箴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对花容眷的一片痴心,堪比日月。若非当初无晴与花月容苦苦阻拦,怕是天上地下,月如箴此生唯一的念想就是去找昭烈报仇了。
无晴语调哀婉,月如箴只是苦笑,许久才道:“月容那里,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无晴一怔,恍然大悟:“其实你一直都知道?”
月如箴点了点头:“我又不是傻子。一个女子为我如此,我若还不知,当真是猪狗不如了。”
“那你还……”无晴有些急了。
月如箴却笑了:“知道又能如何,我对容眷痴心一片,纵然九死也未有悔意,想来月容对我亦是如此。可是,若是只因月容痴情,我便退而求其次,那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你的娘亲,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月容?反倒是白白污了月容的一片冰心。”
无晴明白月如箴的心意,却也还是微微皱眉:“可这样却误了月姨的一生……”
月如箴摇摇头:“如今我这副样子,命丧黄泉是早晚的事,我若死了,月容也可以松口气。她是不老不死的天生仙人,时光漫漫,总有一天会将我淡忘,彼时她便可以得到解脱。若我心软,与她虚与委蛇,怕是将来等我死了,她也难放下。如此,不是更害了她嘛。”
月如箴语气淡漠,仿佛说着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无晴听了心中却十分难过,半晌没有言语。
“我急三火四的赶回来,可不是跟你叙旧的。”月如箴勉强着笑了笑,“天机阁有很多事需要交代给你,不然我也不放心。月容好不容易换回我这一年的寿数,我得好好珍惜才是。”
“天机阁?”无晴终于从哀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月叔叔你说你要交代我天机阁的事情?”
月如箴含笑点头。
无晴睁大着眼睛看向月如箴,心中仿佛有一座大山轰然倒塌:“月叔叔,你的意思是……”
“不错,”月如箴的神情有一丝玩味,“这天机阁本来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