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唐婉柔将火红的披风给无晴披在身上,柔声说道:“这里风大,你又刚刚睡醒,小心着凉了。”
“有小白的书信吗?”无晴紧了紧披风的带子,低声问道。
唐婉柔摇了摇头:“算算时间,人应该已经到扬州了。说好的到了扬州给咱们消息……可能是他们两个玩的尽兴,所以忘记了。毕竟还是两个小孩子。”唐婉柔说到小孩子三个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好笑,白心媚年纪跟无晴差不多,甚至还要年长几岁,李晨欢虽然还是少年郎的模样,但实际上也有七十多岁了。只是他们的心性确实还是小孩子一般。
无晴点了点头,拉着唐婉柔转身回到了天机阁:“这两天估计会有贵客登门,你留意些。”
唐婉柔乖巧的点了点头。
两天之后,唐婉柔正在花园之中收取花露,门铃响了,出去一看,却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明黄色无比奢华的八驷马车,马车前有十八宫人手中打着如意宫灯,马车后十八宫人手中执扇,又有十八宫人执铜镜,身后还有约么百人的护卫军队,身上的甲胄隐约都是镀金的。马车旁还有几个明显是宦官模样的,为首的看起来也上了些年纪,眉毛隐约有些花白。在天机阁待了三十年,唐婉柔还是第一次见到带着这么多人来天机阁的。饶是西王母亲访,也不过就是带着两个贴身的仙娥罢了。
“劳烦姑娘,”来人是个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者,头上没有戴冠,只插着一支金簪,身穿黑色的绸缎长袍,绣工很是繁复,腰间一块整玉雕琢的玉佩,大而润泽,不似寻常之物。再加上这人身后的阵仗,唐婉柔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连忙行礼。老者却也没有托大,欠身还了半礼,和蔼的说道:“朕此行是特意来拜访天机阁主的,见或不见,还请姑娘通传。”
朕。
唐婉柔心知自己猜的没有错,便答道:“帝君稍后。”说着,退了几步,转身跑回了天机阁。
老者点了点头,一个应门的丫头都如此知晓礼仪,又有见识,想来这位天机阁主必然是位高贵的人物,民间传言不虚。
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天机阁大门洞开,无晴一身大红的满绣衣裙,外面罩着唐婉柔亲手绣的东皇宴乐披风,头上插着双鸾嵌珠钗和六支华丽的镶宝珍珠步摇,额间贴着花钿,脖颈上是舒窈从玄冥神殿搜刮来的硕大红宝石项链,手腕上自然是缠着画满咒符的绸带,身后,还跟着身着礼服的唐婉柔和十八名正装鬼仆。这算是无晴第一次摆这么大的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迎接这位人间的至尊帝君。
“帝君大驾,妾身未能远迎,还请恕罪。”无晴的语速照平日里慢了许多,语气之中并没有多少歉意和恭敬,但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天机阁门前咫砂河畔呼啸的狂风,将无晴的声音卷散开来,落在老者的耳朵里,仿佛来自远古,回声绵长不绝。
“夫人多礼了。”老者长身一礼,态度恭谨:“昭慕不请自来,扰了夫人的清净。”
无晴嘴角微微翘起,笑了笑:“帝君远道而来,请入内奉茶。”说着,瞟了一眼他身后的众多随从,略微沉吟了一下,欠身笑道:“只是这天机阁也是有规矩的地方,帝君的随从们,只能在门外等候了。”
话音未落,两个忠心的军士上前一步挡在了帝君的身前,正要开口呵斥无晴。无晴仿佛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两个人就径直的飞了出去,跌入咫砂河,被吞噬不见了。
昭慕略微皱眉,最终还是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过身对无晴笑道:“下人不懂规矩,夫人不要见怪。”
无晴也笑了笑:“帝君不责怪妾身唐突就好。”说着,瞟了一眼其他的护卫和随从,转身进了天机阁。
客厅之中香雾缭绕,仿佛仙境。昭慕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坐在无晴的对面,看着无晴摆弄茶具,一言不发。
“帝君不远万里而来,所问何事?”无晴将茶盏摆在昭慕的面前:“妾身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自然是为邦国气运。”昭慕的语气很是谦谨。
无晴却笑着摇摇头:“帝君即位六十余年,此时才来问邦国气运,怕是不诚吧。”
“吴越两国战事未消,江南不安则天下不安,朕自然要过问。”
无晴眉峰一挑,玩味的看着昭慕:“帝君亲自扬州去做说客,怕是吴越两国用不了多久就会停战讲和了吧。”
昭慕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那位美人,帝君自然不会做下犯众怒的事情来,怕是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已经在帝君的授意下,香消玉殒了吧。”
“红颜祸水。一个女子的性命换来两国止戈,亦是大善。”昭慕没有否认。
无晴点了点头:“那帝君还要问什么呢?”
昭慕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吴越之战,时间虽然不长,但劳民伤财,也伤了江南富庶之地的筋骨,怕是三五年之内,都无法缓解。失去了江南的供给和税收,帝都自然要受牵连。再往前说,晋国大乱,姬氏覆灭,朕虽册封了新王,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位新王却始终没有来帝都谢恩,这让朕很是不安。再往前,还有梁国,陈国,郑国,细细算来,短短几年之间,天下已有近半数的疆土不在皇权的掌控之中了。这让朕如何能安心呢?”
无晴心中嗤笑,但神情依然淡漠:“虽说是近半,但也还有大半的诸侯供奉皇室,帝君尚可安寝。其余的么,大可徐徐图之。”
“朕也想徐徐图之。”昭慕见无晴还跟他打哑谜,只能有话直说:“朕已是古稀之年,却始终没有子嗣,连个女儿都不曾有,让朕如何图之,又如何安寝呢。”
终于说到正题了,无晴微微一笑:“原来帝君问的是国本。”
昭慕点了点头。
“请允许妾身为帝君看相。”无晴微微欠身道。
昭慕点了点头,他是人间君主,自然有上天的庇佑,若非他点头许可,无晴也不能强行观察他的气运命数。
猩红的光芒闪过,无晴仔细的查看了昭慕的面相,又看了掌纹,这才摇着头说道:“不敢对帝君有所隐瞒,帝君命中无子,这是天命,妾身也无计可施。”
“怎么?”昭慕有些急了:“神仙妖魔,在夫人手下都可求得心想事成,偏偏朕不能……”
“帝君少安毋躁。”无晴抬手示意他冷静一些:“帝君的命数自有上天护佑,除了天道,外力几乎无法干涉。再加上,”顿了顿,无晴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完。
“再加上什么?”昭慕的神色,有些紧张。
“再加上,”无晴又犹豫了一下:“帝君少时,行事伤了天和,有违天道,这命中无子,也算是一种惩罚。”
昭慕眉头紧锁,盯着无晴看了许久:“你都知道?”
无晴眨了眨眼睛:“妾身什么都知道。”
晴空之中一声闷雷,天机阁在无晴的操纵之下,降下了瓢泼大雨。天机阁门外昭慕的随从和护卫们略微吃惊,仅仅是隔着一道大门,门内狂风暴雨雷声滚滚,门外却依旧日头毒辣,风沙漫天。
无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也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昭慕沉思。茶室之中一片沉默,只听见外面的大雨冲刷建筑那哗啦哗啦的声响。
无晴也不催促,起身拿来改造过的苓妃琴,铮铮错错的弹了起来。而一旁的昭慕在听到了琴声之后,心里反而更加的烦乱。自己儿时与兄长的一幕幕不断的浮现在眼前。形影不离的双生兄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陌生人进而变成了仇人?互相暗害,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虽说自己最终赢得了胜利,登上了皇位,可这六十年来,兄长仿佛是一个幽灵,一个鬼影,无时无刻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甚至很多时候,昭慕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这六十年的帝君时光,不过都是自己的臆想。自己才是输掉了储争、被困在东海几十年的那一个。
无晴看着他神色变化,手下依旧不紧不慢的弹着琴。苓妃琴的功效,虽然没有掠影瑶光琴那般强横,但对付一个凡人,还是足够了,即便这个凡人是人间的帝君。
“啊!”昭慕突然叫了一声站起身来,他看见兄长举着匕首朝自己刺了过来。更恐怖的是,自己已经是个古稀老人,而兄长还如那时一样,是个翩翩少年。
无晴的琴声戛然而止。昭慕也终于从幻觉之中缓过神来,看向无晴:“是,夫人?”
无晴不解的看着他:“妾身弹琴,扰到帝君了?”
昭慕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是自己的心魔,心魔。
“帝君想好了么?”
昭慕苦笑着摇了摇头。
“据妾身所知,帝君还有一位兄长。不知道他命中是不是有子嗣呢?”无晴看似浑不在意的一句话,对昭慕来说,却仿佛一道天雷,让他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