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苏耀一声长啸，秀美的眉目之间充满了狰狞，前世今生的全部法力一下子爆发出来，形成了冲天的光柱，以他为圆心的端云城建筑、街道，等等一切，都开始破碎，消亡，仿佛狂风席卷，跌宕开来，瓦砾砖石飞舞，废墟不断扩散。
堕魔的印记，在苏耀的额头上时隐时现，比前世舒窈的魔族印记更为繁复，隐约中竟是从前世修罗鬼的样子渐渐变成了拈花的佛祖，佛祖手中的并蒂双莲，正是无晴最爱的纹样。
“还是来晚了一步！”远处，广寒仙子翩然落地，绝美的脸庞上写满了焦急与不安。她身后，另一个清冷的白衣身影紧跟着落下，却是蓬莱岛主花月容：“来晚了。”语气中不复往日的淡然。
两人对视一眼，却都不敢上前，她二人的修为确实不低，但面对疯魔的苏耀，一旦靠近，怕是要与端云城的建筑和街道一样，顷刻间被撕碎，化为齑粉。
“还好婉柔不在。”嫦娥轻轻出了一口气，可看着苏耀的模样，眉宇间愁思依旧：“再不阻止他，怕是整个端云城都要毁于一旦了。”
花月容点了点头：“不止端云城，他今日之修为已非前世可比，再这样胡闹下去，怕是会殃及整个人间界。”
“可是，”嫦娥掂量了一下自己与花月容的修为：“即便是你我二人联手，也未必能够压制此时的他。”
两人说话间，端云城已经被瓦解了三分之一，城主府已经荡然无存，当年的几条最繁华的街道，已经尽数变成了瓦砾废墟。
突然，一道红色的影子落在苏耀近前。苏耀看见来人，显然愣了一下，气势顿时内敛，额头上堕魔的印记也渐渐消失了。
“无晴？”“这不可能！”嫦娥与花月容同时失色，却陡然瞥见来人脸上的黄金修罗面。
竟然是唐婉柔。
“陛下心系主人，可若她知道你把她的家都拆了，定然是会不高兴的。”唐婉柔将天音玲珑佩紧紧握在手中，声音颤抖悲切：“陛下就不怕主人回来，再揪着你打雪仗么？”
苏耀终于安静了下来，方才险些堕魔，掏空了他大半的精力，如今突然放松下来，竟然身子一软，从空中跌落。
没有运用任何法术防身的苏耀，与一个寻常凡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他身子迅速下落，嫦娥与花月容都冲上前去想要接住他，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玄色身影一闪而现，阎罗将脱力的苏耀稳稳的接在怀里，翩然落地。
唐婉柔也落到了地上，将天音玲珑佩交到苏耀的手上。
“无晴呢，她在哪？”心中的不安蔓延开去，苏耀的双眸几欲滴血，他瞪大着眼睛，看着阎罗，看着唐婉柔，突然伸手摘掉了唐婉柔的面具，那张与无晴有五成相似的脸庞，苏耀见了，突然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阎罗叹了口气，对身后刚刚落下的柳梦白吩咐道：“去给红烛传个信，他自己跑出来，怕是那丫头与田无忧都要急坏了。”
柳梦白点点头，一抬手，一只纸鹤逆风飞去。
唐婉柔也蹲下，拍了拍苏耀的背。
哭了许久，嗓子都已经嘶哑，苏耀终于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双手扳着唐婉柔的肩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唐婉柔低头思索了片刻，抬头看了看阎罗。
“你还是告诉他吧，不然他就是转世几百次也不会安生的。”
唐婉柔点了点头，将那一日的经过，以及这些年天上地下的种种是非变故，原原本本的讲给苏耀听。
苏耀咬着嘴唇，听唐婉柔讲述了全部的经过，嘴角已经渗出血来。
“舒窈，对不起。”
前世的记忆定格在无晴双眸晶莹声音哽咽的说出这五个字，苏耀头痛欲裂，气势再度迸发出来。
“啪！”清脆的耳光，双目圆睁的阎罗，愣是把苏耀的堕魔之相给打了回去！
“她保全你的性命，不是要你在这里发疯的！”阎罗怒吼道。
“大哥……”苏耀仿佛一个瘦了委屈的孩子，撅着嘴，捂着脸，泪如泉涌。撕心裂肺。
身后，上官红烛与浪天涯蝶成双翩然落下。看着眼前的苏耀，上官红烛无奈的摇了摇头，拿出无晴留给她的项链，交到苏耀的手上：“这是大人特意留给我的东西，大人将结界封印在宝石之中，她怕你回忆起往事突然发疯，毁天灭地。”
低头看着他从玄冥神殿带回来的项链，又看了看方才唐婉柔塞给他的天音玲珑佩，苏耀终于止住了痛哭，缓了缓，对唐婉柔说道：“《柱极符鉴》现在何处？”
唐婉柔想了想：“当初莫问看完就毁了，说其中的功法大多违背天道，一旦被歹人得去怕是会六界不安。主人当时也由他去了，并未阻拦。陛下，你……”
“若你以一己之身换回无晴，怕是她醒来之时，便是六界倾覆之日。”阎罗语气中颇有一丝恨铁不成钢：“你疯魔了还有人制得住，可若是她疯起来，谁压得住？况且，”阎罗顿了顿：“《柱极符鉴》能否成功全看机缘，莫问没能做到，你以为你就一定能成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成功了，最多也不过就是换回她的一魂一魄，圆满魂魄这件事，十六神器，十二神体，缺一不可，否则等待她的仍旧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徒增一桩伤心事，你又是何必呢？”
苏耀默然。
上官红烛看着苏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红烛看好主人，切不可做傻事。主人莫要让大人去得有牵挂。”
苏耀修长的手指捧起天音玲珑佩：“或许莫问是成功了。就让她的一魂一魄陪着我吧。”又抬头对唐婉柔道：“谢谢你，婉柔。”
唐婉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苏耀看了看险些被自己毁掉的端云城，苦笑道：“未来的日子倒是不愁事做，这里被我搞成了这副模样，万一她哪天回来，决计不会轻饶了我。”转身对上官红烛说道：“你亲自去与母亲知会一声，怕是我要留在端云城许久了。”
上官红烛点点头：“我这就回去向陛下传话，很快就回来陪伴主人。”
苏耀点了点头，又对阎罗道：“谢谢你老哥，若不是有你在，怕是今天我真的熬不过去。”
苏耀突然变得淡然，让阎罗背心有些出冷汗，他看了看苏耀，又看了看唐婉柔，心里突然凉了半截：他根本没有把苏耀治好，而是将他变成了另一个唐婉柔。一样的疯魔，一样的执拗，一样的油盐不进。
“婉柔，”苏耀看了看唐婉柔：“端云城清苦，你身子羸弱，不要在此久留，随柳大哥去吧。”
“我……”唐婉柔一愣，正要分辨，苏耀却低头看着天音玲珑佩，低声道：“我想单独陪陪她。”
唐婉柔鼻子一酸，背过身去，点了点头。
远处，一袭清瘦孤冷的白衣女子站在昊天的身后，昊天淡漠的看着端云城中发生的一切，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陛下现在不必担忧了。”白衣女子正是水月无，她听到了昊天的叹息，抬头劝解道。
昊天摇了摇头，杀心已然收敛：“若方才阎罗无法制住他，或许朕真的会出手吧。月无，你是否也觉得，朕太过无情了？”
水月无愣了愣，摇了摇头：“这里风大，方才陛下可是说了什么？”
昊天回头看了一眼水月无，这份体贴与周全，是刻在水月无骨子里的，他一贯受用，可今日落在耳中，却不是滋味：“你若是心中怨朕，大可以说出来，朕不会怪你的。”
“月无不敢。”
昊天再度叹了口气，修为到了他这个境地，已经是无欲无求，可偏偏烦心事愈发多了起来。
“朕当初若肯出手相救，怕也不会是今日这般结果。”意外的，昊天的语气之中有着淡淡的自责。这语气虽然很淡，但水月无还是听了出来，她抬头看着昊天的背影，笑容苦涩：“陛下从不会错。”
昊天皱眉，看了看水月无。水月无接着道：“那日婉柔带着碎星来到九重天的时候，大人就已经去了，纵使陛下有心相助，彼时也无能为力了。难道要陛下以天帝之尊去布置那逆天的回魂阵法么？所以，陛下没有错。陛下不会错。”更何况，昊天在不周山那里与蚩尤的部署周旋之时，还受了很重的伤——这件事是后来杨戬无意之间说漏了嘴，水月无才知道的。当时杨戬等人根本无力再战，能够击退隐藏在十万大山多年的蚩尤残部，昊天差点连命都搭上，拼着自己转世的风险，将最后一人击退。若是水月无等人当时也在，或许昊天就不至如此。为了这件事，水月无与嫦娥吴刚两人当真是自责了好久。
可反过来，昊天还安慰他们三人。无晴行诛神诀之事，虽然三人的记忆都被抹去，但昊天还是一五一十的将实情告知他们了。并且安慰他们，六界天地的安泰是他们十三条性命的牺牲换来的，他们才是六界真正的英雄，大可不必为了一点小事自责。
而昊天自己，养了二十年，仍未痊愈，可见当年伤势之重。
听了水月无的话，昊天摇摇头，这话题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昊天转身就走，水月无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苏耀等人，也转身跟上了昊天。
“你是朕座下仅存的得力仙君了，”昊天突然开口道：“她是你的本命劫数，朕甚至一度想亲自动手抹杀。可后来，”昊天又叹了口气：“是朕情非得已，也非朕所愿。”
昊天难得开口解释什么，这番说辞落在水月无的耳中，当真是五雷轰顶一般：“陛……陛下如何知晓？”语气之中满是慌张。
昊天没回头，也没说什么，抬手招来云团。他一贯只喜欢御风，不喜欢驾云，今日却突然转了性，水月无只好跟上。
“若你愿意，”昊天看着水月无，剩下的半截话，却还是咽了回去，因为他瞥见水月无看他的眼神，有敬畏，有惧怕，甚至还有一丝哀怨。
唯独没有爱慕。
昊天摆了摆手：“朕当真是转性了。若是再早几年，哪怕是几十年前，本命劫数这种东西，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
水月无不懂昊天在说什么，只当他还是再说自己与无晴的事情，木然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