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晴走过去，在莫问对面的地方坐下，看着他脚边散落的书册，问道：“你在看什么？怎么把书丢得满地都是。”
莫问低头看看，笑道：“都是些人间的话本，从齐国带回来的。婉柔说她要跟红烛姑娘去探索天机阁的秘密，不陪我玩了，就把这些丢给我，说是给我解闷的。”莫问苦笑着摇摇头：“真当我是小姑娘了。”
“未必当你是小姑娘，但在婉柔眼里，你倒真是个小孩子了。”无晴笑着摄来一本书，翻了翻，确实是没什么营养的人间话本，多是些不合逻辑的情情爱爱，生离死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无晴顺口念着话本上那些煽情的句子，无奈的笑了笑，又丢到一边。
莫问却好奇的看着无晴：“婉柔说她跟在你身边三十多年了，可是真的？”
无晴点点头：“是啊，三十多年了。”
莫问却讶异的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她诳我的呢。”
“婉柔天生的仙人之体，只是后来遇了些变故罢了。”提起婉柔，无晴又有些心疼和伤感，不自觉的挥了挥手，往昔的那些都已经过去，唐棣也罪有应得，甚至婉柔自己都已经放下了，那么自己，也不需要再去在意了。“若是按照年纪来算，婉柔今年大概有一百多岁了吧？”
莫问咂舌，又看了看无晴，天机阁都是些不老不死的怪物。那么自己会不会也与她们一样呢？
抬头看着天空，莫问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大人与魔君陛下认识很久了吧，也是青梅竹马么？”
无晴也抬头，看着天机阁上方几乎从来都没变化过的方寸天空，点点头：“是啊，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无晴作为端云城唯一的继承人，法术上的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就凸显出来。那一年，又恰逢嫦娥出事，无晴从开朗好动的小女孩变成了沉默少言的少城主，更是没日没夜刻苦修炼——父亲的妻妾众多，但孩子却只有她一个。不知道是刻意为之还是天意如此，无晴自然被寄予厚望，但这般刻苦的样子，还是父母心疼。
那一日午后，无晴正在静室之中参悟一套自创的功法，花容眷在门外唤她：“晴儿，若是累了，就歇歇，恰好母亲有些事要与你讲。”
“你父亲帮你订了一门亲事。”花容眷见静室之内没有动静，便接着说道，“是阳离城舒家的孩子。你舒伯伯选了几个与你年纪相当的孩子，血脉上都是嫡系的，让你自己挑选。”
舒泫，阳离城城主，无晴只见过一次，但却不喜，原因无他，只是觉得，这人太过钻营，心机太深。可自家父亲却与他交好，两城之间来往也很是紧密。
“既然是父亲的决定，”无晴终于放下了功法，开了口，“那便看看吧。”
这种联姻，肯定是舒泫提出来的。虽说所谓的神族血脉，与外界联系向来不多，几乎是遗世独立的存在，但两城之中除了半神，也有凡人，需要生存。阳离城很大，人口众多，需要的资源也就多。况且舒泫的父亲，也就是阳离城的前任城主，是个性情乖张的倔强老人，得罪过不少人，也导致了阳离城虽然势大，但人缘却不佳。而端云城小，人口也不多，而且还有许多旁系行走六界，能够为端云城带来不少的资源和财物。这种联姻，也勉强算是互利，无晴的父亲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在，还是将选择权交到了无晴的手上，那些被带来相亲的孩子，无晴若是一个都看不上，最多也只是让舒泫觉得脸面上有些不好看而已，却也不能发怒。
一身盛装，鲜红的颜色，布料都是仙界的织女织就的的，华贵异常。头上的金饰，繁复如斯，即便是人间的公主怕是也没见过。无晴被打扮的有些不自在，却也还是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椅子前面是一张半透的屏风，里面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外面，但外面却看不到里面。无晴隔着屏风，看着阳离城送来的六个孩子，神色有些木然。
花容眷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不喜欢，就算了。”
无晴却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见其中的一个孩子突然开口道：“我，我有礼物送给你！”
无晴一愣，花容眷也愣了，继而笑着替无晴开口：“晴儿也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呢。”无非就是一些精巧的装饰摆件，至于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她不知道。
托盘呈了上来，一堆金银首饰混在一起，实在也分不出是谁送的。只有最初开口的那个孩子，送给无晴一只木质的小鸟，很粗糙，颜色鲜亮的过分，但无晴还是将它拿了起来，笑着开口：“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隔着屏风的六个孩子都笑了，继而又互相看着挠挠头，他们也不知道无晴到底谢的是谁。
对母亲点了点头，无晴拿着木头小鸟就离开了。花容眷亲却是有些为难，听说这个孩子性情不好，生母的身份很低，此番将他送来，花容眷已经不悦，但想来也只是凑数的，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如今无晴竟然选了他，倒叫花容眷有些挠头了。
倒是无晴的父亲很是豁达：“晴儿自己喜欢就好，反正以后就是我端云城的孩子了。你不喜欢他的性子，慢慢教就是了。”
花容眷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事过多年，无晴曾经问过舒窈，为什么会送那样的礼物。舒窈却叹了口气，当时他只想讨好无晴，让无晴将他留下，仅此而已。自己来和亲，那么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地位就会高一些，至少看在端云城的面子上，不会再有人敢给她们脸色了。
“哥哥们都有人帮忙准备礼物，我没有，就只能自己鼓捣那么个丑东西来。当时也只想着是出奇制胜吧。”舒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打断了无晴对莫问的讲述。莫问站起来行礼：“陛下午睡醒了？”
舒窈却摆摆手，瞥了莫问一眼：“这段往事她从没讲过，”指了指无晴，“怕是婉柔都不知道。”
莫问哑然，怕舒窈心有不悦找他的晦气，找了个借口就要溜走。
无晴却道：“莫问，想不想看魔君陛下当年的作品？”
这下换成了舒窈惊讶：“你还留着？”
无晴拿出一只木头小鸟来，放在手上，笑嘻嘻的看着舒窈：“我一直带着，不高兴的时候就拿出来玩一会儿。”
舒窈有些脸红，挠了挠头：“你若喜欢，回头给你重新做一个，这个实在是不好看。”
“我觉得还行。”无晴笑着，手中摆弄着颜色依旧光鲜艳丽的木头小鸟。
莫问笑着摇摇头，平日里无晴笑起来让人有些害怕，那种“嘤嘤”的笑声，甚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但今天，他突然发现，无晴发自内心的笑起来，是这么好看，明艳动人。
还有些像田无忧。
想到田无忧，莫问的心又沉了下去，脸上的忧郁一闪而过，却也还是落在了无晴的眼中。
“就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凡人的情情爱爱。”意外的，舒窈也发现了莫问的神色有些暗淡。莫问与田无忧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也搞不懂，凡人怎么就这样麻烦呢。
莫问白了舒窈一眼，又看了看还沉浸在木头小鸟带来的欢乐之中的无晴，无奈的摇了摇头，反唇相讥道：“凡人的情爱麻烦，你们就不麻烦了？”
“不麻烦啊！”无晴与舒窈异口同声，却又同时笑了起来。
“最开始是为了离开阳离城，同时让母亲和妹妹有好日子过。”舒窈坐在无晴身边，笑着说道，“后来就是觉得，跟无晴在一起，时间会过得很慢，很开心。”舒窈的神情之中竟然带着些许的光晕：“你一定不知道，她在成为这天机阁主之前，也是个有趣的人呢，读过好多书，又去过好多地方，而且萧伯伯对我又极好……”
“那大人呢？”莫问依然不死心。
“我当时就是觉得他好玩，比他那些哥哥有心。”无晴扬了扬手中的小鸟：“你看，这礼物多别致。后来嘛，就是觉得，他总哄着我，”无晴笑了，学着舒窈的语气，“很开心。”
莫问扶额：“我还以为你是是对陛下一见钟情呢！你们这叫玩伴，不叫恩爱。”
“你们凡人不是讲少年夫妻老来伴么？有什么不对？”舒窈却还是不理解。
无晴撅着嘴：“就算是你们凡人，也不会各个都轰轰烈烈吧？”
舒窈却挠挠头：“我们俩这也挺轰轰烈烈的吧。”又对莫问道，“我小时候总挨打，总被她打，动不动就欺负我，整个端云城都时常能听见我的惨叫！”
“喂！”无晴站起来，指着舒窈道：“是哪个技不如人还拉着我切磋？是哪个偷偷将雪团塞进我衣领？是哪个打碎了我家的花瓶，还弄坏了我的镯子……”
“哪次不是我让着你！……”舒窈也站起来，对着无晴开始絮叨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莫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就要走开。
地上散落的话本，刚好被风翻开，停留在一页上，不动了。
“情之一字，浅尝者说破，深尝者说不破。”莫问离开时，恰好瞥到了这句话，却突然愣了愣神。
回头看看还在争吵嬉闹的两个人，莫问突然有些糊涂了，自己与无忧，舒窈与无晴，到底谁情深，谁情浅？
到底谁能说破，谁又说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