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季常亲自设宴招待无晴与舒窈,外人不知今晚贵客是何人,季常也只说是自己微末时的知交好友,倒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文昌没有出现在宴饮上,作陪的是几日前刚刚从前线回来的季允。他见到舒窈十分开心。帝都一战,季允曾听舒窈指点过李执几句兵法,回去之后细细琢磨,颇感受益良多,对舒窈这个看起来不过刚刚及冠的年轻人推崇备至。如今又机缘巧合,得以相见,自然十分兴奋,整晚都缠着舒窈讨论军事。开始舒窈破不耐烦,后来渐渐发现,季允根基不牢,但胜在常年在外领兵,实战经验丰富,脑子又相对活络,时常有新鲜的想法。一来二去,两个人竟然将几案和吃食当成了沙盘,认真的讨论起行军布阵来。
无晴在一旁看着,虽然颇有些无奈,但也觉得,舒窈专注做事的时候,侧脸十分英俊,举手投足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很是迷人。
认真做事的舒窈并不常见,无晴看着看着,便由衷的笑了起来,笑容宛若三月春风,又如仲秋明月,光芒万丈。
季常无奈的举杯向无晴致歉:“我这个弟弟,就是个痴儿,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无晴摆摆手:“倒也无妨,能够让小窈有兴致讨论兵事的人也不多见。晋国的李执算一个,莫问算一个,田无忧嘛,勉强能算上一个。”
“那秦王与雍王,也就是令狐穹,大人以为如何?”
无晴淡淡一笑:“大概与齐王不相上下吧。”突然想起了真珠公主,“但秦不颜秦将军不在此列。秦将军乃是天将下凡,助秦王成就大业的,若论真本事,秦将军定然是在李执之上的。”
季常点了点头,听无晴点评天下的机会不多,但凡流露出一字半句,他都会牢牢几下,甚至抄录下来,日后慢慢参悟。
“大人可能不知道,最近齐王用人可很是大胆啊。”季常颇为无奈又不解的摇了摇头,“她最近启用了一个马夫,叫做轩辕明的,自称是黄帝后人,为人很是张狂。就这样一狂生,竟然在军中声名鹊起,短短几日,就让齐国领兵的康王言听计从,如今在齐国军中威望甚高,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苏相也对他很是推崇。如今的齐国,苏聆与轩辕明一文一武,一旦宋国战事了结,田无忧挥师中原,怕真是无人能挡啊。”
“哦?我久不在人间走动,竟还不知道,人间出了这么一位人物?”无晴轻哼了一声,姓轩辕的?最近她可是对这两个字头疼的紧。
“是啊。”季常感叹道,“趁着乱世给自己捞名望的人倒是不少,但能像轩辕明这般,以一人之力扭转国战之乾坤的,倒也不多见。”
无晴揉了揉眉心:“正好此番我还想去齐国探望一下故人,若有机缘,倒是可以会会这位轩辕明。”
季常笑了笑,端起酒盏,向无晴致意,无晴也端起酒杯,轻呷一口,又抬眸问道:“南边的战事,可还顺利?”
季常摇了摇头:“本来不想打仗的,可赢继和令狐穹故意试探我,我若是不做出些动作来,怕是要让他们起疑了。自太后与陛下移驾郢都之后,小王当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走错一步,万劫不覆。也不知是哪位高人给太后出了这样精彩绝妙的主意,他们娘仨倒是安稳太平,只苦了我这小小的楚王。”
无晴掩口失笑:“若告诉楚王,这是我的主意,不知……”
季常一愣,旋即放声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太后与陛下来的这般突然,果然是只有大人才有的手笔。”说着,举杯向无晴致意,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楚王空有抱负,却无一争天下之雄心,若不是文昌母子到来,怕是王上仍旧优柔不决,反而错失了大好良机,埋没了帝星之天命。”无晴掩口轻笑,将心机尽数掩盖在笑意之中,也饮尽了杯中之物。
“此番大人前来,只是为了探访故人吗?”季常并不相信无晴会这般毫无目的的行走人间。
无晴却点了点头:“嘤嘤,若非如此,好好的天机阁,我干嘛要出来受这风吹日晒呢?”
季常讪笑了几声,也就不再说话了。
入夜,宾主尽兴,季常本意想让无晴与舒窈多留几日,可两人却不告而别,趁着月光夜色,一路南下,去到当年步云歌的别院。
“这别院不小,一曲云韶之后,我可是在客栈里睡了几天呢,幸好当时有霓裳照顾我。”无晴负手看着眼前的废墟,颇有些触景生情,“若是当时我没有那样草率的烧掉他的别院,而是将他带到昊天面前……或许眼下很多事都会不一样的。”
舒窈轻轻揽过无晴的肩膀:“你不是常说吗,想那些如果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既然有些事已经发生了,那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去面对而已。尽人事,听天命。”
无晴安慰的点了点头:“也是,我想女娲娘娘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所挚爱的这片天地崩塌损毁而不管的。苍生万物,如果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想此番劫难,也不过和以往的那些一样,最终会有惊无险,平安度过。”
舒窈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步入废墟之中。别院占地不小,而云韶的威力显然更胜一筹,一场大火,将这原本别致隐秘的庭院,如同帝都的皇宫一般,烧了个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我在这里还找到了不少沐灵珠,只可惜,那时疏忽了这些看似其貌不扬的黑色珠子,到底还是让帝都陷入一场浩劫。”无晴感慨道。
舒窈耸了耸肩,道:“若真是什么事情都能按照我们的预想去发展,也就没有世事无常这四个字了。”
无晴怅然的点了点头。
舒窈看了看四周:“你怎么想起到这来了?”
“就是想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些什么——其实想想也根本不可能吧,就是觉得既然到了楚地,就该来看看。”无晴背着手,低着头,用脚踢开近前的瓦砾,轻轻的耸了耸肩。
舒窈淡然一笑,也没有再劝,跟着她继续朝着别院内走去。
狭长的山洞通道之后,本来应该是广阔的别院,如今只剩下满目的废墟。
“那里,好像有火光?”舒窈突然抬手指向前方。
夜色暗沉,但两人本就都是眼力极好的,所以没有点灯,就这么信步走着。顺着舒窈手指的方向,那一团火光在一片漆黑之中显得十分醒目。无晴和舒窈走近了几步,就发现,是一名女子,在烧纸钱。
舒窈下意识的拦在无晴身前,想要开口,又怕这夜深人静的突然出声吓到人,就轻轻跺了跺脚。那女子果然察觉到,抬头看向两人,面露惧色。
“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步云仙君生前的好友,来此凭吊的。你这是……”舒窈扯谎的本事倒是愈发精进了,也不知他几时与步云歌成了朋友。
女子见两人气度不凡,又听舒窈打出了步云仙君的旗号,便不疑有他,站起身来,盈盈一礼:“原来是恩公的朋友,小女子见过两位仙家。”
无晴微微蹙眉:“你叫步云恩公?”
女子点了点头:“小女子名叫桃夭,是这山中的精魅。有一年恰遇歹人放火烧山,小女子眼见没了活路,是恩公引来河水灭火,救了小女子一命。”
无晴点了点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恩公说,他又要事在身,不能时常照拂与我,便指点了我一些修炼法门,还写了一封书信,将我荐入仙门。如今我修炼有所小成,想要回来感谢恩公,没成想却看见这里一片废墟,向在外行走的同门打听之后才知晓,恩公竟然已经不在了。”说了,小姑娘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无晴与舒窈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桃夭将手中的纸钱撒向天空,哭着嚷道:“到底是什么人害了我恩公!竟然连他偶尔消遣的别院也毁成了这样!桃夭有生之年一定要给恩公报仇!”
舒窈稍稍皱了皱眉,轻轻拉了拉无晴的手:“这姑娘哭起来好生刺耳。”
无晴点点头,她也发现了,这姑娘此时的哭嚎与方才讲话时判若两人,不仅刺耳,隐隐还有些锥心。
无晴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眉心,却发现指尖压在额头上仿佛毫无感觉一般。无晴心下一凛,拉着舒窈连忙后退几步,可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尖利的大笑,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一般。
无晴抬头看向桃夭,眼前渐渐有些模糊起来,用力的拉了拉舒窈的手,却发现他的身形也有些摇晃,显然是站不稳了。
“我在这里等了你们足足三年!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敢回来!”桃夭手中多了一把匕首,眉宇间也愈发狰狞起来。
无晴的余光瞄向四周,果然,不止这桃夭姑娘一人,仿佛也是些精魅,都是女子模样,打扮差不多,手中各自拿着兵器。无晴强迫自己定了定神,若是此时倒下,怕是这些人会一拥而上,到时候想要脱身可就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