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晴叹了口气，缓步走到穷奇近前：“三哥……也罢，现在怕是你也不稀罕我这一声三哥了——既然你一心求死，我没地理由不成全你。”语气竟然带着一丝飘忽玄妙。
穷奇皱眉：难道，无晴还有后手不成？可这又怎么可能？
无晴说完，又踱步到昭烈身边：“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业火并蒂莲魔心本相的真相是什么，是怕我猜出来还是……”
昭烈摇摇头“不是怕你猜出什么，而是怕被有心人知道——虽然现在他们也还是知道了。”昭烈自嘲的笑了笑，还是真是如同玩笑般的一生，想要保护的人，想要守护的东西，事到如今，竟然全都没有实现，反倒搭上自己的卿卿性命。不知千百年后，这段过往究竟会留下怎样的记载？
“其实我隐约知道一些事情，”无晴伏下身来，在昭烈耳边轻声说道，“只是我不愿面对，也不敢承认罢了。”
“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昭烈一怔。
“我是谁？”无晴却看似玩笑般的问道。
“你是……”女娲转世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旋即昭烈就反应过来，不可能的，若她是女娲转世，那么只需要解开封印，重归神位便可，干嘛还要大费周章去布阵呢？
“所以，我是谁？”无晴的身形倏然飘远，可话音却依然存留在耳边，不等昭烈反应过来，无晴的声音愈发空灵，语气之中无悲无喜，仿佛远若亘古，又近在咫尺，飘忽不定。
昭烈想要说什么，却见无晴将食指比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可他也眼见着无晴的身影飘向了穷奇。
那种行走的姿态，让昭烈不自觉想起了那些关于女娲的传说。女娲是人身蛇尾，平日里走路就是飘来飘去的样子。造人的时候更是傲娇，想要凸显自己的第一无二，不愿让自己的臣民与自己一样，便生生参考这盘古的样子，为人类设计出上半身形似女娲，下半身却是类似盘古一样的两条腿，甚至不惜下血本，教会人类如何直立行走，而非兽类那般四脚攀爬。这份用心，被记载在人界和仙界的典籍之中，用以宣扬女娲娘娘作为造物神对人类的无比慈爱。
可是，眼前的无晴却……那么她到底是谁？
“共工，”穷奇的耳畔突然响起这两个字，吓得他险些就跪在地上，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即便是万年以来都不曾再听过，却如同刻在骨子里一般。梦中百转千回的神谕，如今再次炸响耳边，穷奇情不自禁的泪如雨下。
“呵，”一声冷笑，穷奇整个人仿佛冻住一般的滞在那里，不对，这不是女娲，而是无晴，是无晴的声音。
猛然转身，无晴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眉目之间仿佛有了些变化，不似他此前熟悉的那个女子，气势气质也都不同了，可到底哪里不同，穷奇也有点说不清。
“共工，我是谁？”无晴面带笑意，冷然问道。
“你……”穷奇话到嘴边，却不敢说。
“呵，当初撞倒不周山，便是滔天的罪过，饶你一命却仍旧不知悔改。逃出修罗道却仍然为非作歹，既然如此，我也留不得你了。”
穷奇擦了擦脸上的泪，突然问道：“你是她的转世？”
无晴却摇了摇头：“也罢，既然今日要处置了你，也让你死个明白。我从来都不是谁的转世，三生书上本就没有我的名字，轮回镜前也看不破我的前世今生。”
穷奇皱眉，这不可能！
“我的生母是蓬莱人，天生的仙人，我的父亲是神族的后裔，身负空间神力的端云城半神。而我，却是被世人创造出来的。”无晴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掩口一笑，“嘤嘤，我是愿灵。”
穷奇一愣，惧怕的向后退了两步：“愿灵？”
无晴笑着点点头：“不错，就是你，还有那些与你联手的人，你们对女娲的愧疚和孺慕之情，再加上世间那些感念女娲娘娘恩情的人，还有人世间各地女娲庙的香火……等等，所谓念念不忘，因愿生缘，我便是这缘凝聚而成的，愿灵。”
穷奇明白了，可是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
愿灵，就是由人们的大量念力集合而成的一种精魅，但又与绝大多数精魅不同，愿灵本来就是实体，不像其他精魅一般本体是灵体，需要后天修炼才能凝实。愿灵生成极为不易，毕竟想要让千百万人心中所想完全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人心有善恶，人念自然也有善恶正邪之分，故而想要让这些念力形成愿灵也就更为困难了。所以天地之间有记载的愿灵极少，而且大多甫一出生便不堪承受念力而夭折。
愿灵大多为人们对于某件事的祈祷，比如国泰民安，比如河清海晏，每当这种念力太过庞大，就会渐渐凝聚成愿灵，或者降于帝王之家，或者凝聚成气运，护佑某一家国宗室。这一类的愿灵还算比较常见。所谓的黄河清，圣人出，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传说中黄河五百年一清，同时就会有明君降世。其实所谓明君，就是五百年来百姓的念力凝聚成愿灵，或化为人降生人世励精图治，或转化成气运，加持护佑，国运昌隆，一顺百顺。
可因为思念某一位神明，而凝聚出愿灵，至少在穷奇的认知当中，无晴可能是第一个，甚至是唯一的一个。不周山倒塌之后，女娲以身补天，一夜之间，人世间多了无数座女娲神庙，香火万年不断。神仙两界自然也是如此，更不要说还有穷奇后土这些对女娲消散心怀愧疚的神，以及西王母那般与娘娘情同母女的仙界至尊。就是妖魔两界，感念女娲娘娘慈爱的人也不再少数，魔神殿之中也供奉女娲神像，之前的绿衣，之后的舒窈，只要身在魔神殿，早晚三炷香是必不可少的。
如此一来，便集聚了庞大的念力，自然也就有了无晴这个女娲的愿灵。
甚至，穷奇不知道的是，六界之中对女娲的感念，从未中断过，故而无晴的法力，便没有穷尽。
无晴是在天女魃拜访过端云城之后发现这件事的。这也是她与天女魃之间的秘密，甚至萧衍和花容眷也毫不知情。无晴认真想过之后，请天女魃在自己体内加了封印，一方面自己不至于被源源不断涌来的念力撑得爆体而亡的下场，另一方面也是无晴不愿面对这件事。毕竟无晴心智开的及早，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独立的意识，生而为人，她不能选择，但不作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存在，她还可以勉力一试。而天女魃之所以会帮她，却是为了保护。
当初所有人都对天女魃避而远之的时候，甚至连亲生的兄长都只剩下长吁短叹的时候，只有女娲心疼怜惜这个苦命的女子，耗费神力帮她脱胎换骨，压制体内的邪火，更将她托付给昊天和西王母，允许她以仙人的身份存活于六界之中，不至颠沛流离。
或许是将这份埋藏于心底的情谊转嫁到了无晴的身上，又或许是不愿无晴将来重蹈自己的覆辙，天女魃爽快的帮了她这个忙。这秘密她甚至带进了坟墓，没有告诉任何人。昊天和西王母不知道，就连陪伴她临终的大鲲，也不知道。
无晴叹了口气，音容都像极了穷奇心中所怀念的女娲。
“说来还要感谢你们。你，还有与你同谋的那些人，”无晴揉了揉眉心，“你们作为神，作为仙，念力较凡人更为强大，所以说，我的降生，也有你们一份莫大的功劳呢。”
穷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而重伤靠在一边的昭烈已经被这真相惊呆了，整个人木然靠在柱子上，连眼睛都忘记眨动。
“我不是她，却与她有莫大的关联，”无晴呵呵一笑，突然之间，一头青丝尽数化为雪白，身上素白的衣裙也化作之前一贯的大红颜色。不，不是大红，没有那般炽烈却更为刺眼，更让人心惊肉跳。
是血红色。
“比转世继承了更多的神力，或许比你们复活出来的那个，更像真正的女娲。”无晴露出牙齿，笑容可爱却又阴森可怖，“除了这两条腿，当然，想要化成蛇尾也只是一念之间，只是没有必要。”
“你……”穷奇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无晴说的极对，眼前的女子却是可能要比转世更像女娲，甚至比他们复活出来的那个，更像真正的女娲。可不是就是不是，纵然此刻自己在她面前跪拜，俯首称臣，也难以改变这个事实。
昭烈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又差点跌倒。他已经从剧烈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也突然明白无晴为何要突然冲破之前天女魃加在她身上的封印——因为她已经没有法力了。
即便是方才穷奇没有封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