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红色盛装的无晴站在船头，身后是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莫问，以及翠衫绿裙的唐婉柔。田渺则是怀里抱着无晴所赠的长剑，被厚厚的披风裹着，站在唐婉柔身前，一脸的兴奋。
海风疏狂呼啸，将几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不远处的海岛之上，一队身着道袍的青年男女，分列两侧，中间是一位老者，背后背着长剑，腰间挂着华丽的玉佩，手中的拂尘随风摆动，当真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等到云梦飞舟再靠近一些，莫问和唐婉柔这才惊讶的发现，正中那位，说是老者，却也不妥当，看他面容，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只是头发已经尽数银白，挽成利落的发髻，插着一支翠绿的玉簪，没有戴冠。道长剑眉星目，神色冷峻，不怒自威，饶是莫问这种见惯了上位者的大国公子，也不由得挺直了腰背，做出肃穆的样子。
“劳烦真人亲自迎接，无晴真是受宠若惊呢。”云梦飞舟靠了岸，无晴向前几步，微微欠身只当作是行礼了，身后的唐婉柔和莫问倒是一揖到底，一副恭谨的模样。
毕竟这位道长给人压迫感着实有些震撼，莫问不由得恭敬了几分。唐婉柔则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处事方式。毕竟平日里来往天机阁都是些大人物，唐婉柔的礼仪已经是刻进骨子里了。
“这位便是天山派的掌门，子熙真人。”无晴对身后两人介绍道：“虽然真人还只是散仙，但修为却是不低的，说是这九州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也不为过。”
“大人谬赞了。”道长开口，声若玉碎。手中拂尘一甩，嘴角竟然带了一抹笑意：“大人贵步临贱地，又亲自送渺儿回来，贫道自然是要出迎了。”
田渺这才上前见礼：“渺儿归来，见过师祖。”说着，双膝跪地，行了大礼，这才站起身来，扑到子熙的怀中，手中还紧紧的握着惊邪长剑，对自家师祖炫耀道：“那位红衣姐姐送我的礼物，是把极好的长剑呢！师祖你看你看！”
子熙真人笑着将田渺抱起，瞥了一眼长剑，却愣了愣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将田渺放下：“你师父师娘都在山上等你，快去吧。”田渺恭敬的行了礼，这才被另一位道姑牵着离开，还不忘转身对无晴几人挥了挥手。
“大人的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等田渺走远了，子熙这才开口，语气之中有些责怪，更多的是无奈。
“一把剑而已，你至于么？”无晴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若不是已经将雪牙赠人了，我倒是觉得那把剑更适合你们天山派的仙风道骨呢。”
“大人说笑了。”子熙嘴角一抽，“此间风大，大人随我上山。”
无晴点点头，带着莫问和唐婉柔，随着子熙等人一路朝着山间走去：“天山派在山间，距离此处不近，你冒着寒风出迎，身体还吃得消么？”
子熙笑着摇摇头：“无妨的。”
“掌门真人功法已经大成，些许海风还是不惧的。”边上的一个小道士咧嘴笑道。
“大人面前，莫要胡说。”子熙口中斥责，脸上却难掩喜色：“我天山派历代传承的功法，有些轶失，幸得大人相助，补全了残本，贫道这才有幸能够功德圆满。”
无晴点点头。子熙却突然苦笑了一下：“那么大人今日前来，是收利息的？”
无晴哼了一声：“就你这点家底，我要是收利息，能坑得你倾家荡产，连这山头都要抵给我了！”
“是是是，大人说得极是。”子熙不顾周遭小道士们诧异的目光陪笑道：“不过大人若是只为了送渺儿回来，顺便见见我这个故人，倒是更让我觉得意外了些。”
无晴幽幽叹了口气：“这里风大，不知真人那里可否讨杯热茶？”
“大人折煞贫道了。”子熙见状也不多言了。
山间风景自是与平常处不同，皑皑白雪之下，覆盖的竟是翠绿生机。斑斓花木在白雪的映衬之下，更显妖娆夺目。远处天山之上，终年冰雪覆盖，给人肃穆萧杀的感觉，可近看却到处都是天山派的弟子，来往熙攘，与人间的大城相比，这热闹自然是少了几分喧嚣，却多了一些不俗。山路难行，石阶陡峭，拐了几十道弯，天山派的主体建筑终于出现在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筑，高耸如云的阁楼，自是人间仙境一般模样。廊柱之上的雕花因为岁月的侵蚀而显得有些模糊，但丝毫不会掩盖其华丽的锋芒。唐婉柔和莫问站在天山派的门楼之前，对视一眼，感慨良多。吩咐了小道士安顿两人休息，子熙真人则是带着无晴进到了自己的茶室之中。
无晴抱着胳膊环视一周，又摇了摇头：“当真是一点都没变。”
“就剩这么一点念想了，”子熙也收起了客套，自顾自的坐下烹茶：“这间屋子已经有七八十年无人动过了，就连打扫都是我亲历亲为。大人见见笑了。”
“也是个痴心之人。”无晴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在子熙的对面：“这么多年，你都无法精进，想来就是这心魔作祟吧。”
“人活一世，若是没了这点念想，当与行尸走肉无异了。”子熙将茶盏推到无晴近前：“我天山特有的秋茶，大人尝尝。”
“其实当年若你肯低头，或许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的。”无晴品了口茶，没有评价，反倒是说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如何低头呢？”子熙嘴角一勾，却是在苦笑：“既然是天谴，便是人力不可违。即便是大人出手……”顿了顿，子熙还是摇了摇头：“那时若能找到大人，怕是我还真不吝低一次头。”
无晴默然。天山派出事的时候，自己正在闭关，等自己出关了，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再无回天之术。
“不过话说回来，那时大人还不是天机阁主，即便是出手，也要顾虑端云城一二。总之此乃天数，也是劫数，我早已经放下了。”
“放下了么？”无晴摇摇头：“倘若你放下，此间便不是这幅景象了。”抱着歉疚过活，与行尸走肉到底哪个更好？无晴也没有答案。说到执念，却也不是自己能劝说的，毕竟她也被执念困着。报仇的执念，无人能够化解，只要活着，便是心魔。
子熙戚然一笑：“总归是我害了她。倘若当年我肯听话喝下忘川水，或者转世轮回，前世今生与她再无关联，一切也都不会到今日这步田地。是我太自负了。”
揉了揉眉心，无晴有些怅然：“别再说了。若是看到你今日这幅模样，她也不会安心的。”
子熙点了点头：“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帮她守着天山派了。”顿了顿：“方才不方便说话，大人今日前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其实我是为文昌公主而来。”无晴的手中把玩这茶盏：“此间有一桩机缘，我需要她帮我。”
“若大人早来几月，怕是还能见到。”
无晴皱眉：“她下山去了？”
子熙真人点了点头：“六个月前，她突然说要离山，我劝了她一些话，但她都没有听进去，坚持要走。我也就没有多加阻拦，放她离开了。”
“她拜入真人门下也有些年头了，尘缘早该断了。”无晴微微掐指，却只算到一片混沌。不知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据说，”子熙真人想了想：“我曾经看过一封她收到的书信，仿佛是某个诸侯请她去，说是恢复君氏正统云云。或许她终于还是动心了。”
无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那信是从哪里送来的？”
子熙真人沉思片刻：“没看清落款，但仿佛写信之人姓田。名字之中还有一个玉字。”
“齐国？”
子熙点点头：“当是。”
无晴眉峰一挑：“可是齐国叛逆已经伏诛，连尸骨都荡然无存，况且从收集到的消息来看，田柏玉身边也没有这样一位女子出现。”
子熙真人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从我这里离开，必然是要经过齐国的，而后去了哪里，便真的无从去猜。”说着，从身后的柜子里面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案上：“她心意很是决绝，连当初我代师父收她为徒时所赠的匕首，都还了回来。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意思吧。”
无晴拿起匕首，看了看，又放下：“那她带走了什么？”
“两个丫鬟，还有一些随身的杂物，都是她当年拜师时随身带来的，至于天山派的东西，却是都没有带走。”
无晴皱了皱眉，思索良久，还是叹了口气，又笑了：“命数就是命数，即便背后没有我推上这一把，却也还是朝着它应有的方向去了。如此想来，人真是渺小，又无力。”
子熙哈哈一笑：“大人平日里摆弄天机，今日竟然发出这样的感慨，到让我不知今夕何年了。”
“你这样笑起来，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浮光。”无晴看着子熙真人，突然感慨道。
“只是浮光已随千岱同去，世间空余无趣的子熙罢了。”子熙真人收敛了笑意，语气之中是粘稠难化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