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鲲有自己的意愿,无晴便也不多留他:“如此,在这里歇息一晚,你便自行离去吧。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天机阁找我。”
大鲲点了点头,突然道:“我一直有个心愿,想带着郡主扶摇九天,翱翔天际。只可惜郡主并未等到我化鹏的那一天。所以,鲲有个不情之请,若是那一天我真能如愿化鹏,还请大人代替郡主随我振翅九万里高空,直破天际苍穹。”
无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你。”
大鲲一笑:“如此,便不多叨扰了,鲲就此离去,大人多多保重。”
无晴取出一块天机阁的通行玉佩赠与大鲲,并嘱咐他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自己一声。大鲲接受了无晴的好意,对着无晴躬身一礼,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看着大鲲离去的背影,无晴的心中五味杂陈,十分难过。大鲲虽然开蒙有了神智,但也不过就是正常人十几岁的程度。让自己代替天女魃随他翱翔天际这种话,却不是他一个孩子能够说得出的。想来是八郡主害怕自己有了死志,故而才做如此安排。让大鲲逼自己做出承诺,从而拴住自己,保全自己的性命。
“郡主啊,无晴何德何能,能得你如此眷顾?”无晴仰面对天,雪花扑打在无晴的脸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指尖微微掐诀,平日里鲜红的衣裙陡然变色,变作了一身的素缟。
“郡主说世间再没有你的亲人了。如此,守孝这种事,便交给我和大鲲来做吧。”
此后大鲲行走人间,凭借一颗丹心斩妖除魔,惩恶扬善,竟也闯下不小的名头。曾有散仙纠集起来与他为难,大鲲竟也不惧,一人之力独战七十六位散仙而不落败,一时之间,扶摇公子的声名震动人间,甚至也惊动了仙界。昊天曾派水月无亲至人间查看,水月无只远远瞥了一眼大鲲腰间天机阁的通行玉佩,便没有与他为难,只是对昊天含糊回禀,此事就算是过去了。后来,大鲲在人间开宗立派,是为逍遥派,将天女魃传给他的炼气法门发扬光大。数十年之后,逍遥派的声名正如大鲲的名号一般,扶摇直上,隐隐有与天山派一争天下第一大派的势头。
而当无晴听水月无提起大鲲在人间的事情,也只是淡然一笑,八郡主调教出来的人物,自然是恣意洒脱,前途不可限量的。只是“扶摇”二字,让无晴的心中平白多了几分触动和无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唐婉柔与莫问远远看见无晴的一身白衣,有些讶异,但也没多言语。唐婉柔拾起针线给三人赶制几件冬装,看门等候水月无的人物就交给了莫问。而无晴则是一身素缟独自站在院子里发呆。
各自相安无事了许多天,天机阁之中的大雪渐渐堆积了半尺多厚,唐婉柔玩心大起,拉着莫问乒乒乓乓的打起了雪仗——自然不会像无晴与舒窈那般,而是打了个势均力敌。可厚厚的积雪却让鬼仆们遭了殃,动辄院落里传来“噗嗤”一声,便是有鬼仆滑倒在地。等到唐婉柔终于尽兴,无晴便连忙将冰雪扯去,天机阁的气候依旧是凛冽寒冬,北风呼啸,但景致却与寻常春夏无异了。
将整个身体裹在素白的貂裘斗篷之中,唐婉柔躲在影壁后面,呵着手躲着脚,等待着水月无的到来。虽然她早已是仙人之体,可怕冷的毛病却一如往昔。无晴的解释是唐婉柔少时体弱,又被采补了许多精气,畏寒怕冷也是正常的,或许再好生修炼个三五百年,就能痊愈了。为此,唐婉柔不免噘嘴叹气,又很是期待:三五百年?那时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那时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那时的天机阁,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正在心驰神往神游物外的时候,天机阁门前的银铃叮铃铃响动,唐婉柔连忙从影壁后钻了出来,打开大门,将水月无迎了进来。
“主人算准了仙君今日会来的。”唐婉柔笑眯眯的对着水月无拱了拱手,大家相熟日久,自然也没什么虚礼。
水月无伸手摸了摸唐婉柔的头,笑道:“感觉又长高了许多。”说着,又伸手取出一块圆润的璞玉,塞给唐婉柔:“我从老君那里打赌赢来的,取火焰山上万年石精打磨成的暖玉,最适合你这种虚寒体质的人佩戴了,拿去玩吧!”
唐婉柔捧着暖玉,顿时觉得一股暖意从手心传遍全身,欢呼了一声,对水月无道:“谢谢仙君!”
水月无只是笑笑,侧头打量了一下天机阁,摇头笑道:“看来我这礼物送的很是时候,怎么天机阁变得这么冷了?”
唐婉柔翘着脚凑到水月无耳边,低声道:“主人这两天心情不好,仙君可别招惹她。”
水月无秀眉微蹙,点了点头。在她看来,无晴心情不好,当真是天上地下第一要紧事了。可这六界阴阳,能够惹得无晴心情不好的人或者事,又有几个呢?想到这里,水月无也不再逗唐婉柔了,而是快步走进天机阁,去找无晴了。
远远的看见一身白衣的无晴,水月无吓得好久才阖上了下巴。相识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无晴改穿红色以外的衣裳了。一身大红的无晴,妖冶夺目,眉目含情,一颦一笑都艳光四射。但如今一袭白衣的无晴也煞是好看,素淡如兰,气质天成,饶是九天仙子比之也不及万一。此时的水月无觉得,这天下再没有旁的人能够将白衣穿出这样的味道了,甚至,这天下无论男女,也再没有任何一个白衣之人能够入她水月无的眼了。
所谓,浓妆素裹总相宜。
“月无来了。”无晴转身,看向发愣的水月无,浅浅一笑:“故人西去,无晴自然要有一番心意。”
水月无这才回过神来,走到无晴近前,见她眉宇之间的忧思,又不由得开始心疼起来:“听婉柔说你这些日子不太痛快,到底是怎么了,能不能跟我说说?”语气之中,颇有几分低声下气的哀求。
无晴淡淡的叹了口气:“天气寒冷,咱们进去说吧。”说着,引水月无进了茶室。
无晴已经在外面站了许多日子,茶室之中许久没有生炭火,并不比室外暖和。无晴看了看小火炉里面的炭灰,也没有喊婉柔,而是直接引泉水置入茶壶之中,手上一股炙热瞬间将茶壶包裹起来,不多时,水沸声传来,置器、洗茶、泡茶一气呵成。
将小小的茶盏推到水月无近前,无晴笑容之中有些苦楚:“倒也是许多年没有这样恣意过了。”
水月无没有说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将茶盏轻轻的放下,抬头看着无晴:“你若愿说,我便愿听。”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何必呢?”无晴却没有看水月无的神色,只是淡淡的拒绝,“事已至此,何必将你牵扯进来。”
水月无却是呵呵一笑:“事已至此,就算是你不想牵扯我进来,也晚了。”
无晴摇摇头:“六十年前,你便问过我的来历,当时我只说了一个萧字,你便不再追根究底。”
水月无轻轻的笑了一声:“这分好奇我压抑了六十年,已经是压抑不住了。”
无晴无奈的撇了撇嘴:“你是天上地下第一有耐心的人物,这种糊弄人的鬼话,我可不信。”
水月无却是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此前你让我去查孟婆的事情,我找机会上三十三天打听过,可老君说他并不知情。你也知道,老君虽然有时会行事偏颇,但却不会欺瞒于我。可若当真有人在地府惹出这等大事来,老君又如何会不知呢?所以,我觉得欺辱孟仲姿之人,并不是三十三天中的大人物。”
“可能让阎罗都忌惮的人,”无晴揉了揉眉心,“怕也没有几个。”
“阎罗陛下忌惮,最终还是由西王母娘娘出来善后,你觉得这人,可能是谁?”水月无笑语盈盈,看着无晴。
无晴一愣,原来水月无怀疑的是昊天!“怎么可能?”
水月无却有些不屑:“怎么不可能?仙界承平日久,某陛下静极思动,起了色心,也不是不可能。”
无晴心中无奈的笑了笑,这话要是让昊天听到,怕是会活活憋闷死。昊天陛下的一片痴心,这天上地下,也只有水月无自己不知道了吧。单凭那日瑶池宴上昊天看向自己的眼色,无晴都觉得有危机感。若是再让他知道水月无对他误会如此之深,恐怕,昊天会成为这六界阴阳之中第一个被活活气死的天帝吧?
“月无,”话到嘴边,无晴又不得不咽下,这层窗户纸,还是留给昊天自己去捅破吧,自己若是此时告诉水月无,怕是会适得其反,更引起反感了。想到这里,无晴笑着说道:“月无,你相信我,一定不是昊天陛下所为。”
“你就这么相信他?”岁月无很是惊讶,貌似无晴与昊天没什么交情,怎么会向着他说话?
“哪怕你说是阎罗陛下自己贪恋孟仲姿美色,以她夫君性命相威胁,我都可能会相信。但昊天,绝不会。”
“老哥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一个充满怒意的浑厚声音,突然如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