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培养一线临阵指挥的校尉与培养高级将领实在是不同。齐国早在先王当政的时候，就取消了府兵制度，改为常备军，由邦国和地方共同供养，三十万的大军，日夜操练，校尉们与自己的麾下时刻摸爬滚打在一起，培养出来的默契与情谊，自然不是别国的军队能够相比。可到了高级将领，这一招就行不通了。行军的谋略，粮草的配比，军力的分配，全局观念，等等这些，单纯看兵书教授兵法是完全不够的，总要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磨砺一番，才能得见真章。
可纵观这些年齐国或发起或参与的战事，无论是围剿田柏玉，还是前番帝都之战，无不是顺风仗，校尉和军士们用力撕杀，便换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大胜，根本没有起到锻炼高级将领的效果。更不要说田柏玉一战，还有离火那样的利器助战了。此番，田无忧亲征燕国，这些弊病便暴露了出来。
手下的将军不少，能领兵十万的，掰着手指数一数，也有不下十数人，可他们统御局部战争还勉强堪用，若是论全局么，田无忧就只能靠自己了。
唉，若是田济再年轻二十岁……不，年轻十岁，或许这天下，又将是以另一番景象了。
“我大齐以武立国，可现在呢？我大齐骁勇十六卫军，一半以上竟然没有称职的上将军，其他几卫，上将军也不过做的是大将军的事，甚至只是将军的差事，实在是……”苏聆讲到这里，便唉声叹气，不免痛心疾首起来。
莫问想了想，问道：“此前不是说，请田老将军出来，为这些高级将领们授课么？怎么，也没有结果么？”
苏聆摇摇头：“授课的效果确实不错，老将军没有藏私，多年来的征战经验，倾囊相授，可人的资质，也要分个高低的，能够领会老将军战略思维的，十无一二，甚至王上曾与老将军亲自推演战局给他们看，可当战局过半，还能跟得上两人思路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莫问皱了皱眉，先齐王对武将们多有提防，以至于文官们也大多看轻武将，若非自己与田无忧从小便接触军事，在军队里面摸爬滚打，怕是现在齐国的状况还要更糟一些。想来，先齐王是盘算着让无忧顺利即位，而自己为之帮辅，便不愁此事了吧。
再加上，谁也没有想到，田济最优秀的儿子，长子上将军田距，会突然重病不治呀。
青黄不接，却起码还有个盼头，而齐国现在，可以说是即将颗粒无收的局面了。
着实有些挠头。
莫问拈起棋子，响了半天，却不自觉的想着，若是这等难题丢到了无晴的面前，她会如何去做呢？
突然灵光一闪，莫问丢下棋子，笑道：“苏相，我有一法，或许可解此困。”
“公子就不要与老臣卖关子了。”苏聆捻髯大笑。
“不拘一格。”莫问吐出四个字，便再也不说话了。
苏聆自然会意，想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却又有些顾虑：“如此一来，那些宗室子弟，还有贵胄门阀的后辈，要如何安置呢？”
“文臣这边我不管，但武将这边，全凭军功，想来就是先王在世，也难说出一个错字来。想要做大将军甚至上将军，好啊，准许门阀宗室子弟，从十夫长开始，平民以军卒开始，贱籍若想从军，以军卒开始，个人脱贱籍，有了军功，可以换取全家脱离贱籍。为军者，十日一小考，考战力，一月一大考，考谋略，成绩上佳者，可升军职，有战功者，依战功多寡授勋授爵。如此一来，不出三年，我齐国大军，自然能够天下无敌。”
“妙极！”苏聆抚掌大笑，“公子此计绝妙！想要升职，就不单要看个人勇武，还要看领军的才能，甚至谋略，如此一来，军中一定会读兵书懂兵法为荣，如此这般，不出三年，一定能够甄选出几位上将军来，甚至是帅才。”
莫问点了点头，他也有私心，这天下毕竟战国重现，而齐国作为一块肥肉，即便是不对外扩张，也难逃被攻打的命运，若是给田无忧一支强军，或许在这天下逐鹿的局面之中，占得一席之地。不过，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最终能够君临天下的是否会是齐国，也只能看帝运所归天命如何了。
苏聆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将莫问的话又梳理了一遍，完善了其中更多的细节，便将此事加急传书，告诉了田无忧。信送走之后，苏聆则开始忙碌起临淄城内的事情来。被田无忧一纸明诏搅乱的一池春水，还等着他去善后呢。
莫问严阵以待，苏聆则是守株待兔。只能等着两人的猎物自己撞上门来。可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第一个上门来求见莫问的，却是田济。
“老臣多年征战，眼看这命是不长久了，若是长风你要去北境，不如带着老夫一起走，活着，我驰骋疆场为大齐开疆拓土，死了我也要镇守边境，看哪个宵小敢侵我大齐寸土！”老将军说的豪迈，可他身边的庶子田斐只能一个劲儿的给莫问和苏聆使眼色。
苏聆会意，连忙扶着老将军坐下，又命人上茶，伺候老将军用些点心。田斐则是蹭到莫问的身边，低声将原委讲了一遍，让莫问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此番征战，田济是曾向田无忧请命出战的，可老将军多大的年纪了？又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如论如何，也不能让老将军再去冒险了。更何况，多年的征战，老将军一身的旧伤，此前帝都之战，寒冬腊月里，老将军的宿疾就发作了一次，双腿肿胀，不能行半步，后来只能卧床，将田无忧吓个够呛，直接给随军的医官们下了死命令：若是保不住老将军的性命，她就赐医官们给老将军陪葬。
总算是返回了临淄，天也转暖，田济的双腿在医官们精心的治疗下，得以康复。所以，就算是老将军跪死在辕门前，田无忧也不可能再让老将军出战了。
莫问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田济身边正襟坐下，低声劝道：“田伯伯，天增岁月人增寿，我与无忧还盼着你能看见大齐一统天下的那一天呢。”这种野心，在田济和苏聆面前，丝毫不需要隐藏。
田济却摆摆手：“老夫一把年纪了，老而不死是为贼，可活着看不到的事情，死了之后若是你们烧些书信给我，让我知道，老夫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得，老将军一句话，将莫问的话头彻底给堵死了。莫问撇了撇嘴，看了看苏聆，苏聆无奈的探了探手，两人又看向田斐，田斐无奈的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你们别看我，这些劝慰的话，在家里的时候他这个孝子就说了几大车，可若是有用，今日也不会叨扰到王宫之中来了。
莫问想了想，还是劝道：“老将军，可你也知道的，我是不会去北境的，等这边战事一了，我还是要回天机阁去的。”
老将军摇了摇头，双手握住莫问的手，粗糙的皮肤，让莫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年自己离开齐国的时候，田济还当不得一个老字，那时他还意气风发，一力辅佐田无忧登上王位，更是开疆拓土，南平戎狄，北拒鞑虏，东震海外诸岛，将齐国周边的隐患一一铲除干净，让田无忧这个齐王真正的高枕无忧。只是这才短短几年时间，田济竟然已经是老态龙钟，双眸当中的精光已经不在，甚至眼神都有些散乱，精神也愈发不济，这才说了几句话，便有些喘息。
莫问好一阵心疼。自己的兵法还是这位田伯伯教的，若是自己没有离开齐国，而是留下帮助田无忧，是不是能够让田济肩上的担子轻一些？
然而假设过去没有意义。莫问只能缓了缓精神，跟老将军轻声细语的慢慢说这话。
“没关系没关系，”田济摆了摆手，“长风不去，那我更要去，老夫的薄名，还能顶十万大军！”豪言壮语，却并不夸大。季常曾有一句评论，说当今天下名将，沈拓还需磨练，肖如格局太小只能争一城一池，唯有田济，当得起帅才二字，一人足矣当百万大军。
与老将军说了一会话，莫问终于答应了，说是会给田无忧写信，让她来斟酌这件事。田济见莫问答应了，很是高兴，手舞足蹈的返回了大将军府。可意外的是，田斐却留下了，说是有要事要单独说给莫问。
苏聆借口还有要事处理，退了出去。莫问挥退了宫人，房间之中只有田斐与他两人。
“你说吧，若是谁给了大将军府委屈，我不吝诛他九族。这自然不是代齐王承诺，而是我自己的意思。”莫问以为是有人见田济老矣，怕是对大将军府有所轻视，这才出言安慰田斐。田济长子过世之后，资质也不算差的田斐，便成了大将军府唯一合适的继承人。“等你侍奉大将军归西，自然我会向王上请命，让你入军中磨砺一番，你大将军府出来的儿郎，一定是要为齐国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
田斐一怔，却有些进退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