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还记得是赠给谁了么?”无晴连忙问道。
天女魃想了想:“能够被兄长称为好友的,也只有那么几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是帝江,就是玄冥了。”天女魃挠了挠头,这种事情年代久远,的确是有些记不清楚了。
无晴心中的千头万绪突然有了眉目,但细想下来,却又是乱作一团。用力的甩了甩头:“那郡主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么?”
天女魃的素手抚过壶盖处的蜡封:“玉壶本是礼器,大型的用来祭祀上天,小一些就是留给地位尊贵的人日常佩戴的。这里面一般是不装东西的。”天女魃没有明说的是,有些玉壶里面是放东西的,放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是那些上位者起事后给自己准备的后路。毕竟相比落入敌人之手,还是自我了断更干脆一些。不过这种做法,也已经是轩辕氏覆灭之后才有的了,当年她与她兄长、义兄叱咤九州之时,可从没想过自我了断之类的事情。
天女魃拿起玉壶轻轻晃了晃:“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像是水酒,又像是茶汤?”
无晴定了定神:“好像是孟婆茶。”
“孟婆茶?”天女魃有些惊讶,好奇的看了看无晴,又看了看玉壶,嗤笑道:“这玉壶在兄长称帝之前就送人了,那孟仲姿成仙才几年?多说也就一千来年吧?”
孟婆之前,自然也就没有孟婆茶,鬼魂在转世之前,是被醧忘台的法力镇压,将前世的记忆封印,所以此前也有很多人在凡间数载之后,会突然想起前世的一些片段。根据记载,孟仲姿被罚看守醧忘台,调制孟婆茶,让亡夫能够忘却前尘,安稳投胎转世。昊天因其调制孟婆茶有功,将其度为上仙,并且在得到了昊天的首肯之后,重建醧忘台,并称为醧忘台新的主人,掌管着孟婆茶,负责让亿万鬼魂投胎之前,忘却前尘。
无晴摇摇头:“或许神魔大战之后,这玉壶辗转到了旁人的手中,也说不定。”
“倒是有这个可能。”天女魃思索了片刻:“不过,这东西也算是极为贵重,又是随身之物,况且那一战之后,神界覆灭,变作一片废墟,万物都化作石砾齑粉。如此一来,落入旁人之手这种说法,可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无晴点点头,天女魃的话没错。神魔大战,十位大神同归于尽,身上的东西还能流传出来,想来总是透着一些诡异。
“先不说这玉壶的来历。”天女魃话锋一转:“我听说,孟仲姿一百多年之前就失踪了。想来这孟婆茶是在她失踪之前就装进去的。”
“为什么不是失踪之后?”无晴讶异:“按理说,不是她失踪了之后才更容易得到这茶汤么?”
天女魃却摇了摇头:“具体的,你还是要找阎罗去求证。不过我所知的是,这茶汤离了醧忘台就失效了。只有孟仲姿自己,才知道如何让这茶汤在别处也生效的法门。这也是天帝陛下特许的。”
无晴恍然,拿起玉壶,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可我也不知道这茶汤是有效的还是失效的。”说着又笑了:“我还想过找个人试试呢,可惜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
“喏,院子里就有一个。”天女魃笑笑:“反正明白着死是死,糊涂着死也是死,他记不记得前尘后世,总归都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所以你尽管大胆的去试好了。”
无晴吐了吐舌头,要说狠,这位八郡主才是一位真正的狠人。不过想了想,也确实没有比唐棣这个将死的废人更合适的人选了,毕竟这玉壶的出处有些玄妙,不敢轻易拿到地府去试。
两人走到院子之中,天女魃随便甩了甩袖子,唐棣身上的冰壳就融去了。无晴毁去蜡封,扭开玉壶的盖子,敲开唐棣的嘴巴,就将里面的液体给他灌了下去。
“你要如何验证,到底是有效还是无效呢?”天女魃一边抱着胳膊,不解的问道。
无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绯煞红瞳是她的隐秘,绝不会对任何外人提及。但却不怕被天女魃知道。即便是她想要抢夺红瞳给自己恢复法力和元气,也要有精力去炼化才行。更何况现在红瞳已经与自己融为一体,想要夺走并且炼化,怕是需要连同自己的魂魄也一起炼化了。而天女魃是不懂炼魂之术的,这一点无晴很是确定。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无晴抬手让唐棣昏睡过去,十指指尖红线迸发,将唐棣的命树扯了出来,看了看,无晴点了点头:“果然是孟婆茶,前尘已经尽数被抹去,他现在如同刚出世的婴孩,完全是个未开化的懵懂之人了。”
送回命树,收回了红线,又敛去了红瞳的力量,无晴回过神,见天女魃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笑笑:“郡主,我脸上有花么?”
“这东西竟然到了你的手中?”天女魃哈哈笑道:“我此前也打过这东西的主意呢。”天女魃很是坦诚:“不过阳离城的守卫甚严,再加上舒暝那孩子也确实不错,我要是动手去抢,怕是会伤了那孩子的性命,想想也就作罢了。”
提起舒暝,无晴叹了口气。天女魃不解的看着她,却没有多问。阳离城和端云城被屠这事她知道。虽然她远在北海,但消息也不算是闭塞,毕竟北海龙王偶尔会过来送些玩意儿给她解闷,偶尔也会嚼舌根说些八卦。虽说细节上肯定是有出入的,但世间大事,她总能知道个大概。
“世事难料。”天女魃竟然开口劝无晴道:“非一人之力可以左右。”
说着,又抬起头,看了看北海上空阴晴不定的天色:“想当年我跋扈天地之间,哪里会料得今日这般凄楚的下场?一腔热血,一身赤诚,只为能让兄长得胜,便不惜一己之身修习禁术,以至于兄长虽然拥得天下,对我这个亲生的妹妹,却只能放逐海外。时也运也,也是命也。”
“郡主可曾有不甘?”
“自然是有的。”天女魃笑笑:“可想到我轩辕氏能够稳坐九州八千年,也就没那么不甘心了。”
无晴也笑了:“那倘若有朝一日,郡主殒命入地府,这碗孟婆茶,是饮还是不饮?”
天女魃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怕是阎罗不敢收我。”
无晴哈哈大笑起来,天女魃也跟着笑了。
“孟婆茶被私自带出地府,这是大罪,你若是要去问阎罗什么,大可以以此为要挟,想来他也不会有所欺瞒的。”
无晴却摇了摇头,指了指玉壶:“茶汤都给这家伙灌下去了,现在才真是死无对证呢,阎罗若是不承认,我也没办法啊。”
天女魃摇摇头:“不管你的闲事。总之与我无关。”
无晴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玉壶:“既然是黄帝陛下的遗物,本应交还给郡主保管。只是此物我还有些用处,怕是不能遂郡主之愿了。”
天女魃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我本来也没想收藏这东西。兄长已经故去多年,我空留此物也徒增伤怀罢了。”天女魃的语气云淡风轻,但无晴却瞥见她紧握的双手。天女魃心中会否有恨意?无晴不得而知。但传说之中的种种,古卷之中的记载,想来当年天女魃的心中,也没那么心甘情愿吧。
只能说,上位者为成大事,不惜牺牲一些东西罢了。有的是亲情,有的是爱情,但总归,一个情字,是最容易割舍的。
想了想,无晴还是开口劝道:“郡主大才,小辈不敢多言。但帮扶黄帝陛下得正统天下,是郡主经天纬地的功劳。这也本就是郡主夙愿。既然夙愿得偿,郡主乃是有福之人。”
“哈哈哈哈,”天女魃哈哈大笑起来,天真无邪的像个孩童:“不算今次和瑶池,你我也只不过见过一次罢了,可是小辈之中,我却最愿与你说话。”
“自是郡主抬爱了。”无晴也笑了。
天女魃想了想,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这本是朱九之物,当年赠与我留个念想,却没想到一别竟成永诀。我不方便出门,你替我将这玉佩沉入忘川之中,也算是我为故人祭奠了吧。”
无晴接过,妥帖收好,点了点头:“定然不负郡主所托。”
抬手摄来茶盏,交到无晴的手中,天女魃自己也端起一杯:“以茶代酒,祝你也能求仁得仁!”一仰头,天女魃将茶汤一口灌下,杯子丢回了室内,对无晴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北海苦寒,当心着凉。”
无晴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将茶盏送回。对着天女魃离去的背影,无晴却是默然。悲凉么,凄楚么,孤独么,这世间一切伤心的词用在此时天女魃的身上,都不算过分。斩断这些杂乱的思绪,无晴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见房间之中传来天女魃的声音:“或许,我会饮下孟婆茶的,毕竟这一世太苦,太苦了。”
无晴沉默片刻,当作没听见的样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