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时间给你们叙旧，”无晴笑道，“走吧，陪我去三途河岸走走，黑大人此前说的事，我有些在意。”
洛相风点点头，带着柳梦白与无晴穿过了醧忘台，绕道奈何桥下，便到了三途河岸。
无晴抬眼望去，茂密的彼岸花田，火红的颜色扎痛了眼睛，一眼望不到边。回过头，奈何桥依旧伫立在那里，桥上川流不息，是那些赶着投胎转世的鬼魂们。桥下三途河水湍急，裹挟着那些生前罪孽深重，或者是不愿割舍前尘服下孟婆汤的人们，奔涌向前，河中鬼魂发出备受折磨的尖叫和咆哮，而桥上和岸边的人却充耳不闻。除去地狱之外，这里怕是整个地府之中最让人惨不忍睹的所在了。
奈何桥下三途河，黄泉路上彼岸花。过了这里，便是真正的人鬼殊途了。
“大人，这边请。”洛相风是个不错的向导，带着无晴和柳梦白一路朝着花田深处走去，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终于停下。无晴瞥了一眼地面，讶异的“咦”了一声。柳梦白也猛然站住，睁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就是这里了。本来这边都是孟婆在打理，她失踪了这么久，我和皎皎也没空过来。还是前几天，有鬼差来报，说是醧忘台那里彼岸花堆积太多，需要移植到这边，他们没有能力做这件事，只能来找我帮忙。我当时没多想，也就应下了。结果过来一看，发现这边有这么一处空地。按照时间来看，至少也是万年以前的了，应该不会是故意留下的，而是有人拔了去。”洛相风言简意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老哥知道么？”
“陛下不太管这边的事。再说了，就算是禀告给他，他也只是会挥挥手，说‘些许凡人的记忆罢了，你看着处理就好，不用回禀’。”
无晴哑然失笑，洛相风模仿阎罗的语气，还真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呢。
“不过我后来抓过在这边驻守的阴兵问了一下，他说这边应该是万年以前神族们殒命之后留下的记忆了。就没敢轻举妄动。正好大人来了。”
无晴点点头，揉了揉眉心，扫了一眼地上的彼岸花，火红的颜色，仿佛燃烧着，花瓣上光芒流转，金光四溢。无晴看过一些记载，正常来说，神族殒命，肉身毁灭，魂魄进入极乐净土。但大多神都会选择神魂俱灭，有的会在死前用秘法将自己的记忆保留下来，形成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彼岸花，留在这花田之中。无晴大致扫了一眼，花田之中金色光芒的彼岸花约有一百多。当年神魔大战，殒命之人少说也有千万，那么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舒窈去过极乐净土，在那里除了地藏王菩萨之外，再没有见过旁人。难道神魔之战竟会如此惨烈，使得神界中人连留下记忆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洛相风见无晴沉默，开口道：“大人不要觉得少。神仆们的记忆基本上是不会被保留下来的。除非极个别有价值的。这里的一百来朵彼岸花，应该是当时大神们留下的记忆，再有就是一些有价值的神仆的记忆。其他的，应该是一些归附了神界的神兽们的记忆了。”
无晴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一支，”洛相风指了指其中一朵，“应当是玄冥大神留下的，因为这上面有轮回之力的印记，想来是大神特意保留的也说不定。”说着，又指了指不远的地方：“这些是其他几位大神的。但是其中没有阴九烛、句芒和共工的记忆。至于原因，大人也应该清楚。”
“哪个是帝江的？”无晴突然问道。
洛相风分辨了一下，指着其中一朵道：“应当是这一朵。空间之力的印记，还是挺好认的。”
无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将手指搭在帝江留下的彼岸花的花茎上，停了许久，又把手松开了。
“大人在犹豫？”柳梦白皱了皱眉。他和无晴打交道不少，可她这副犹豫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无晴点点头：“我不敢。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大人读取过之后，这朵彼岸花也就消散了。不会再有人知道大人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洛相风道，“当然，大人若是不想知道，也没人能强迫你，只是万一日后，有人趁我不备，先下手为强。这世间可是没有后悔药的。”
无晴翻了个白眼：“洛相风你劝人的本事真是见长。”
洛相风皮笑肉不笑：“都是跟白皎皎学的，大人你要是迁怒，就去揍他一顿好了。”
洛相风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表情，让无晴颇为无奈。抬头看了看柳梦白，柳梦白却扭过头去：“大人，这事还是得您自己拿主意。我帮不了这个忙。”
无晴无奈的撇了撇嘴，想了半天，终于将手搭在了玄冥留下的彼岸花上。这个动作让柳梦白和洛相风都倍感意外。
“帝江的我不敢看，先拿这个缓缓。”无晴无赖的解释了一句。旋即，将自己的一丝灵力注入到彼岸花之中，紧接着，脑海之中一副不属于无晴的画面，排山倒海般袭来。
“陛下，”一个红衣女子跪在地上，抱着一位玄色华服的男子的大腿，苦苦哀求着，“陛下你不要去，他们在算计你呀。此去十死无生，又何必争一时之气呢？这玄冥神殿不好么？红儿陪着你不好么？”
原来那红衣女子叫红儿，面貌与上官红烛十分相似。如果玄色华服男子就是玄冥的话，那么无晴几乎可以肯定，这跪在地上的红衣女子，就是上官红烛的前世了。
或者说，前世的前世。
“红儿，你先起来。”玄冥将上官红烛拉起来，面目和善，与无晴对玄冥的认知有很大的差别。
“红儿，这件事早晚都要面对。不过我相信帝江，那件事一定不是他搞出来的。如果他要引我出去，办法有的是，不会违背娘娘的遗命的。”
“可是，不管那件事是不是他搞出来的，结果都摆在眼前。只要陛下你一出去，一离开阴间，帝江陛下就会对你下手。甚至，甚至……”上官红烛有些说不下去了。
玄冥伸手抹掉上官红烛的眼泪，笑道：“怎么了，你想说这件事他们几个都有份？”
上官红烛点点头，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吐出了实话：“除了后土陛下，都有份。”
玄冥叹了一口：“多年的兄弟，总归还是不肯信我。那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玄冥顶天立地这么多年，做过的事有哪一件不肯承认？唉。”又转头看了看上官红烛：“你说的我都知道。此番出去，必然不能全身而退。你放心，我会将玄冥神殿安排妥当，将你也安排妥当的。”
上官红烛摇了摇头：“那红儿随陛下一起去。”
玄冥摇了摇头，伸出手按在上官红烛的头上：“我会封印你的记忆，之后将你送入轮回之中，来生不要记得我。也不要恨我。”
“陛下！”上官红烛用力的挣扎着，却挣脱不出，几息之后，便软绵绵的倒在了玄冥的怀中。
玄冥勾着嘴角，笑容柔和温暖：“共工最大的错误，就是将你送到我的身边。不知道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几个字，他会不会写。”言罢，自己又咯咯的笑了起来，抱起上官红烛，回过身，对着身后一面巨大的镜子，笑道：“别藏了，我知道你在那。”
一个无晴极为熟悉的苍老声音在镜子中响起：“嘿，小东西，敢跟老子这么说话，你等老子出去，老子扒了你的皮！”
竟然是绯煞红瞳。
“原来在玄冥死之前，红瞳都不是被困在湘河磬之中的啊。”无晴感慨了一句，让一旁不知所以的洛相风和柳梦白吓了一跳。
“呵呵，想扒了我的皮，你还差点火候。”玄冥看起来心情不错，对着镜子叫道：“红瞳，这小姑娘我拜托给你照顾了。行不行？”
镜子里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恐怕是不行。你活着，没人敢打我的主意，你若死了，我连自己在哪都不能做主，怎么保护这个小丫头呢？再连累了她，反倒是辜负你了。”
玄冥点点头：“你说的也对。那我还是让她转世吧，嗯，凡人不好，寿命太短，转世成仙人怎么样？”
红瞳仿佛是思考了一下，答道：“送去蓬莱，或者送去昊天那里，都是很好的选择。”
“还是昊天那里吧，”玄冥想了想，就做出了决定，“蓬莱虽然是天生的仙人之体，但约束也多。还是仙界好一些，就算昊天不知道这小姑娘的来历，我将她的神力保留一二，想来也没人敢虐待她。就这么决定了。”
将上官红烛安顿好了，玄冥又回到了镜子前，对红瞳道：“那你呢？你怎么办？我可没法子也没胆子让你转世。”
“我还不想转世呢。做人有什么意思，做仙更没意思。”红瞳低声骂了两句，又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