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奴兵,在田济的安排下换上了正规军的铠甲,带着攻城的器械,浩浩荡荡的兵临薄姑城下,当云梯搭在城楼上的一刹那,一万奴兵仿佛神兵天降,不要命似的向着城楼上猛攻。
出征之前,田无忧给了他们承诺,凡是参与攻城的奴兵,全家脱奴籍,只要能在攻城战之中活下来,便给一个最低品阶的军校。甚至田无忧还许诺,斩首最多的奴兵,她不吝惜拿出一个爵位来赏赐。
从奴隶,到军校,甚至还可能拿到爵位成为贵族,这些奴兵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从齐国未来的王的口中说出,煽动性可想而知。
震天的喊杀声,夹杂着城楼上箭矢射穿盔甲和人体的声音,薄姑城下瞬间变成修罗地狱。
“我是不是太狠心了?”田无忧骑在马上,身边是一身戎装的田济。
“殿下做的没错。”田济淡然的回答:“殿下的许诺,是他们今生最大的希望。殿下应该知道,按照齐国现行律法,想要脱奴籍有多么难。况且,一人殒命,全家脱籍,这等好事,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田无忧还是摇了摇头,如果说君临天下的第一步就是要让自己的心变成石头,那么自己这算是做到了。只是,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云团,她知道她的长风哥哥正在上面看着她,看着这一切。她很在意,在意他是不是会觉得自己变了,变得冷血无情,变得残忍决绝。
一万奴兵的攻势很快便收到了预期的成效。守城总共只有两万的兵力,手中的滚木、石块和箭矢数量都是有限的,如果不能很快压制住这些奴兵的攻势,那么城破是迟早的事情。显然薄姑城的守将也知道这一点。在田柏玉的咆哮声中,守将亲自带人登上了城楼,将两万守军全部压在了城楼之上,甚至城中没有逃走的人,官宦人家的奴仆甚至家眷,也都被他快速编入了守城兵士之中。
聚在城楼上的人越多,越有利于离火生效。
“差不多了。”田济算了算城楼上守军的人数,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传令官低语了几句,传令官迅速的打出旗语,攻城的一万奴兵当中还活着的,见己方旗语挥动,纷纷退下云梯,疾速跑回了己方的阵地。
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按照田济的估算,这用作鱼饵的一万奴兵,能够活着回来三千便是上天眷顾,没想到清点人数之后,田济惊讶的发现,竟然有将近六千人完好无损的回来,还有几百的伤兵,在袍泽的帮衬下,也都保住了性命,算是平安归来。甚至这几百伤兵之中,据军医的诊断,一个可能留下残疾的都没有,全都只是轻伤。
“奇迹。”田济压抑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假做淡然的突出了这个评价。
田无忧却笑道:“这些人大将军训练一下,分派到各军之中,将来便是为我齐国主力军的种子。”
田济点点头,转头便吩咐手下人记录命令了。
薄姑城上,守将见敌军退去,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此时,田柏玉也带着心腹上了城墙,假模假样的安抚伤兵,甚至还拔出佩剑,演了一出誓与薄姑共存亡的精彩戏码。
“殿下,”田济有些紧张的看向田无忧:“下令吧。”
田无忧偷偷活动了一下已经被自己攥麻的手掌,接过了令旗,高高举起,在空中慢慢的划了两个圈,继而用颤抖的声音,大喊一声:“放!”
薄姑城上还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田无忧仿佛下达了什么命令,一息之后,千万只火红的箭矢,便朝着城头飞来!
“立盾!”守将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城楼上瞬间支起了无数的盾牌,试图阻挡这波箭矢。
然而,若是一般的箭矢,或许在盾牌的作用下将毫无功效。但是所谓离火,只要离开弓弦,无论碰到任何东西,人体,盾牌,城墙,石壁,哪怕仅仅是土壤,也都会燃起滔天的大火。
“轰——轰——”一支又一支的离火砸在城墙上,砸在盾牌上,也砸在那些还没来得及立盾的兵士身上,霎时间,城楼变作一片火海,所有的东西都被点燃,赤红的火焰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将一切吞噬殆尽。
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按照田长风的嘱咐,这些离火即便是用不完也要全部销毁,不能留存,田济本也不是个吝啬的人,吩咐弩兵营将离火全部射向城墙,一支都不许剩。弩兵营的主将也严格的执行着大将军的命令,用重弩将携带离火的箭矢不断的射向城楼。哪怕那里已经变成了一条火龙,一片火海,一场修罗地狱。
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燃烧着的人跌下城墙,最终被烧为灰烬。城墙也被离火点燃,石料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很快就被烧成了粉末。城墙上的建筑和守城工事也都被点燃,燃烧着的木头和铁器不断从城楼跌落,落在地上却又引起一片火光。
而田长风早就命人在己方阵前洒下了寒离草研成的粉末——这是唯一能够扑灭离火的东西——所以即便是最前沿列阵的兵士,除了感受到有一些炙热之外,不会被离火伤到。
“烈火焚城。这片土地怕是许多年都长不出庄家了吧。”田长风颤抖的闭上了双眼,此间的杀孽,怕是他几辈子都赎还不清的。不过他心中却庆幸,这件事总归是没让无忧亲自沾手,不然,他怕是会更加不安。
无晴全然不看下方的战事,六万支离火飞出,倘若薄姑城还有一丝没被焚过的地方,她都可以去打夜叉王的脸了。在她看来,眼下需要田无忧担心的,也只有如何确认田柏玉的尸骨这一件事了。至于田柏玉会不会逃掉,这种问题当田长风问出口的时候就被无晴无情的嘲笑了一番。
“要不你去试试在离火之下逃命?莫要说田柏玉一个凡人,就算是上仙乃至仙君都没有把握做得到。”
“那大人你呢?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是有办法逃生的吧?”田长风好奇的问道。
无晴点了点头,自己的空间结界,虽然比不上昊天塔那种逆天的神器,也比不上自己的挂名老祖宗帝江那般出神入化,但想要保护自己不被离火所伤,也并不是难事。
田长风突然笑了:“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担心?”无晴愣了愣:“你担心什么?”
“担心万一离火使用不当,困住了无忧,我还发愁没有办法能够救她出来,既然大人可以逃生,那么带上一个人也肯定是没问题的。”
无晴翻了个白眼,抬手一只茶盏砸在了田长风的头上:“竟然敢怀疑寒离草的功效!那可是婉柔花费了几年的时光精心培育出来的!”
寒离草本来只生长在魔界。唐婉柔觉得好奇,就拜托上官红烛带了些幼植给她,悉心栽培了很多年,才终于在天机阁之中种植成功的。
田长风揉了揉额头,无奈的撇了撇嘴,目光却还是朝着下方正在燃烧着的城墙看去。
薄姑城还在烈火之中焚烧着,这里仿佛是另一座老君炉跌入人间,变成了第二座火焰山,又好像是炎炙地狱降临人间。城楼上已经渐渐没了人声,多数时间只能听到离火燃烧城墙砖木发出的脆响。风中飘散着难闻的味道和黑黢黢的细灰,整个战场都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田济征战多年,但如此惨烈的攻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眼见不少已经被烧死的人的躯体跌下城楼摔得粉碎,碎块却依然还在燃烧,他就觉得胃口一阵痉挛,险些将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身后众将士也都是强忍着胃中的翻涌,不少人已经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更多的人则是捂住口鼻,仿佛这样就能够将自己与这惨烈的战场阻隔开来。
田无忧端坐在马上,身上火红的袍子外面,罩着先祖田复企传下来的盔甲,腰间别着那把在密室中发现的田复企佩剑,整个人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甚至连眨眼都忘记了。
“薄姑城,就这么烧没了?”田无忧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笼罩着,她自认从小熟读兵书,也曾跟着田济上过战场,经历过几次规模不小的征战,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有的胜利都是用人命堆起来的。要么是自己手下士兵的牺牲,要么是敌方丢掉性命。但无论哪一场,哪怕只是她听说的,或者是仅存在于历史记载之中的惨烈战役,也都敌不过今日的眼见为实。一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城,只在自己的弹指之间,就这样毁掉了,化作一片焦土,城上两万守城的兵士,加上那些不愿撤走的官吏和他们的家眷,也都随着这一场大火,变作飞灰。
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被吓傻了的田无忧,心中陡然开始厌倦了。厌倦了齐王这个位置,厌倦了战争,厌倦了眼前的一切。
如果,用自己放弃王位来换取这两万多人生还,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