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之后，”田无忧放下酒盅，又斟满，低头道：“明日决战之后，长风哥哥就要跟随大人离开了吧。”
“是啊，”田长风叹了口气：“到时候大局已定，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田无忧轻轻的舔了舔嘴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风哥哥，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吧。”
沉默许久，田长风挤出了一个字：“嗯。”
这回换成了田无忧沉默。
过了许久，田长风放下酒盅，走到田无忧跟前，将她揽入怀中，用力的抱了抱，转身走掉了。
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既然自己已经决定离开，又何别给她徒增烦恼呢？田长风擦了擦眼角滑下的泪痕，勉强自己笑了笑，却是一个无比滑稽的表情。
田无忧望着田长风离去的背影，撅了噘嘴，还是忍住了眼泪，扬起头轻轻的叹了口气。自己的衷肠，或许今生今世无人能懂，只能期盼来世。可来世那个人不是他，自己再过情痴，又有什么意义呢？
夜里，薄姑城的西门和西南门分别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突围，因为田济早有准备，所以没等对方放下吊桥，就已经被这边的军士射杀了。两次突围都没有成效，城楼上的军士突然变多了起来。大战之前，田济有彻夜不眠的习惯，他换上甲胄，站在距离薄姑城最近的瞭望塔上，关注这城上的一举一动。
城上一夜频繁的军士调动，让田济感受到了田柏玉的不安。寅时初，城中的密探也传来了消息，说是田柏玉准备天亮突围，这与田济选定的攻城时间不谋而合。本想等天亮再将这些消息禀报给田无忧，却见田无忧也已经换好了甲胄，带着亲卫，上了瞭望塔。
“殿下也没睡？”田济行礼问道。
“睡不着。”田无忧俯瞰着脚下己方的兵营：“今夜怕是有很多人都睡不着。”
田济轻蔑的笑了笑，将刚刚收到的密报和夜里发生小股突围的事情告诉田无忧，田无忧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太多：“我相信大将军，也相信大将军的判断。”
“静候天亮。”田济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决一死战。”田无忧淡然的应道。
说是决一死战，其实也并不贴切，田柏玉手中不过薄姑、莒城两座城池，况且薄姑城被困多日，城中的百姓又大多逃窜一空，眼前的薄姑城，只有不到两万的守城兵士，还不是齐国的主力，领军的大将昔日不过是田济帐下听命的小校而已。而齐国真正的主力，骁勇善战的蔚明军铁甲骑军，此刻就驻守在三十里外的莒城之中，虽然蔚明军主将秦川给田柏玉传递消息说即将来援，然而等了几日也不见动静。让田柏玉既恼怒又焦急。而此刻的薄姑城下，是有战神之称的田济率领的齐国大军，号称十万之众，田无忧也在军中鼓舞着士气。蔚明军虽然凶猛，但总数不过五万之众，其中还包含着近两万的辅兵和奴兵。真的打起来，薄姑城与蔚明军里应外合也未必有胜算，而更大的可能，则是田济围城打援，一举消灭田柏玉的所有兵力。
更何况，田长风手中还有攻城利器离火，这是田柏玉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的。当年舒窈统一妖魔两界，夜叉一族就是靠着离火建功，一举屠尽了天吴后裔列氏，而后成为魔族之中的第一大族。面对半神后裔都惧怕的离火，那么区区薄姑城，区区田柏玉，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螳臂当车而已。
早已成为定局的战事，无晴自然无心观看。天还没有亮，唐婉柔还躲在云梦飞舟之中睡觉。无晴则是算好了时间，溜了出来，招来云团，站在半空之中，俯瞰着即将化作焦土的薄姑城，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去找荷华要一张建城的图纸，好让田无忧欠自己一个更大的人情。
“大人。”田长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晴回头，冲着他笑了笑：“蹑空丹的效果，看来已经适应了？”
田长风点点头：“御风还是有些不习惯，但驾云目前没什么问题了。”
无晴笑笑：“那就好。”
“距离发起攻城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大人怎么起的这样早？”
“我出来等人的。”
“等人？”田长风不解。
无晴只是笑笑不说话。不多时，东方飞来一团乌云，一道金光闪过，竟是一个英俊少年郎站在乌云之上。远远的他已经看见一身张扬红衣的无晴，挠了挠头，却也还是飞过来跟无晴打招呼。
“大人怎么在这里，真是意外呀。”少年郎拱了拱手，对无晴行礼问候。
“原来是三太子，我还以为会是龙王亲至呢。”无晴点点头，算是回礼。
“父王还在操心小妹的事情，抽不出身，降雨的事情，就都交给我们几兄弟了。”来人正是东海老龙王的三儿子，龙女真珠的亲哥哥。
“哦？公主最近还是不好么？”无晴问道。
三太子挠挠头，眼前这位大人好歹也算是自家妹妹的恩人，又对父王多有照拂，便客气的答道：“劳烦大人惦记，小妹总归是性命无虞，只是身子太弱，怕是几年也得不到恢复。”
无晴点了点头，老龙王为了闺女掏空了昊天的半库收藏，又在四海之间搜刮了不少灵药，甚至还曾到天机阁讨了不少的丹药回去，这样一番折腾都不能让真珠恢复元气，看来她在紫月那里，伤得着实不轻。
“就怪紫月那厮太过歹毒，”虽然仇人已死，但提起他来三太子还是恨得牙根痒痒：“真珠的元气几乎被他吸取一空，灵力也只维持在凡人的水平上，即便是现在能够保住性命，怕是以后也多半是体弱多病了。况且龙宫湿冷。父王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几兄弟也都知道，妹妹日子不长了。”
真珠与三太子是一母所生，感情自然更好些。
“龙王没有考虑，让公主再入轮回转世重生么？”无晴想了想，这或许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了。
三太子却摇了摇头：“母亲生下真珠之后便故去了，梅姨娘身体孱弱，怕是也不能再生育了。再说以真珠目前的状况，即便是阎罗肯帮忙，怕是她的灵力也很难维持渡忘川过六道。”
无晴惋惜的点了点头：“这样吧，过些日子，我带婉柔去龙宫转转，看看从医道的角度，有没有法子能让公主好转吧。”
“大人愿意帮忙，我代父王小妹先行谢过了。”三太子很是感激，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若是能得救，自然是好事一桩。
“眼下有件事，还请三太子能行个方便。”
“大人直说，小龙必然竭力而为。”
无晴挠挠头，露出狐狸似的笑容：“今日的降雨，可不可以推迟六个时辰？”
三太子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没什么难的，陛下的旨意上只写了日子，没写具体的时辰，只要是今日降雨，东海便不算是违旨。”说着，瞟了一眼下方的战局，此时攻城已经开始，那些大型的攻城器械已经缓缓推向薄姑城作为佯攻。六万支离火也已经发放到了最好的弓箭手手中，只等田济的命令，便要火烧薄姑城了。
“原来大人也偏帮啊。”三太子会意一笑。
“我一贯都是偏帮的呀！”无晴也眨眨眼睛笑了。
三太子在空中看了一会，终于瘪了瘪嘴，人间的战事，对他来说是极为无趣的。三太子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战役，万年之前神魔大战之时他也还没有出生，但毕竟是东海的中流砥柱，时而替父披挂出征，也算是上过战场沾过血的。在他看来，人间的这种征战，不过就是一群虾兵蟹将拿着棍棒瞎比划罢了，一点含金量都没有，远远比不上自己挥手之间斩妖除魔的干净利落。
打了个哈欠，三太子对着无晴拱拱手：“大人，小龙回去陪伴小妹和父王了，晚些时候我再过来。先告辞了。”
无晴笑着点点头：“此间无趣得很，三太子请便。”
三太子刚要走，又转身回来：“大人可要早些来东海做客啊！”
无晴点头应下，三太子这才高高兴兴的飞走了。
“原来大人前日里的迟疑，是因为要下雨啊！”一旁一直被三太子无视的田长风终于反应过来，挠着头对无晴说道。
无晴点点头：“反正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仿佛是又欠了大人一个人情呢。”田长风盘膝坐在云团上，抬头看着无晴。
“放心，不会记在你的账上。”无晴笑容奸诈，也坐在云团之上，抬手招来茶案茶盏，亲自动手烹茶：“大战在即，你不去她身边么？”
田长风摇了摇头：“她总要习惯独自面对这些。既然要适应，不如就从今日开始吧。”说着，田长风侧身躺在云团上，双目微阖，仿佛对下面的战局毫不关系。
无晴无意间瞥到他紧紧攥在手中的袖口，此时已经被紧张的汗水浸透，也不说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