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无晴挣扎着逃出混乱的六界，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万年之久。
无晴跪在青砖上，捂着胸口，重重的喘着粗气，发髻已然凌乱，身上的衣裙也已经残破不堪，无晴抬起手臂，那一道道的伤口，血淋淋的翻着皮肉，触目惊心。
然而身体上的伤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此时无晴心中的悲痛。一人与一城孰轻孰重？无晴最终选择了手刃昭烈拯救端云城，可端云城最终却毁于六界浩劫中的天灾。一人与一界谁更重要？无晴最终选择杀掉了发狂的舒窈，却发现自己还是迟来一步，未能阻止西王母和蚩尤复活女娲。天崩地裂，九重天与三十三重天崩塌，妖魔两界被烈火焚噬，人间界则是灾荒不断，百姓流离，易子而食。
昊天死了，阎罗死了，她所有的朋友，认识的人，无论是妖魔两界还是仙界的，无论是三十三天还是地府的，全都葬身于这场浩劫之中，无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死去，却无能为力。
天柱山还是崩塌了，六界化作一片混沌，而最终，无晴还是什么都没能阻止，一切都朝着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生了。
“或许你还有一个选择。”这是无晴自己的声音，甜腻魅惑。
身陷悲痛之中的无晴揉了揉眉心：“你说。”此时哪怕多说一个字，无晴都觉得是浪费精力。
“你可以选择重来一次。”
“重来？有什么意义吗？”无晴冷笑。万念俱灰。差一点就要拔出碎星自尽了。
“当然有意义。端云城既然一定要被毁灭，那么是毁在昭烈手中还是天灾之中又有什么分别？女娲既然一定会被复活，那么你杀不杀舒窈又有什么关系？六界苍生与你何干？你可以带着你的心爱之人远去遁走，避开这一切，相信我，这样的选择是最好的，至少，”那声音轻笑道，“你不会再如此心痛。”
无晴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双眸之中尽是茫然：“真的会不一样吗？”
“无晴，”那声音仿佛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絮语，“苍生执念造就了你，也毁了你，若不是他们对女娲的执着，你又如何会以愿灵的身份降生，小窈又如何会面临那样的危难之中？抛开他们，带着你的小窈走掉，天下之大，就算这六界毁了又与你有何干系，天机阁可是六界之外的……况且，你只是个愿灵，又不是这正的女娲。”
“好吧，”无晴嘤嘤笑道，双眸之中竟然已是清明之色，“再来一次。我相信我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
那女子也嘤嘤笑道：“好，如你所愿。”
无晴眼前一花，再度退回到当年的端云城之中，少年时的衣裙，独自走在端云城熙攘的街道上，她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少城主。
而这一次与之前的唯一不同，是无晴舍身补天。
那些人还是都死了，可六界还在，人间界的平民百姓们，最终得以生还，而妖魔两界也没有完全断绝生机。九重天的至少还有几个金仙留存，能够着手修复仙界。地府也保全了最后的力量，柳梦白率众重建阴阳秩序。而三十三天的那些老古董们，只是再次转世重新修炼而已，假以时日，他们还能重回仙界，重建三十三天。
“你你你……”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无晴不顾形象和一身的伤痛，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型，咯咯笑道：“怎么，没想到？”
“你这人，自私一点会死吗？”女子有些气急败坏。
“可我不是人啊。”无晴笑得恣意，“你知道的，我是愿灵，很多事情，并不是我自己能够左右的。关键时刻，我还是会做出与她相仿的选择呀。”
“罢了罢了。”女子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你过关了。”
“过关？”无晴愣了愣。
“是，过关了。这一切都是月如箴那家伙布置下的考验。只有真正心怀苍生之人才能得到天机阁的一切。现在恭喜你，你过关了。”女子说着恭喜可语气之中并不开心，仿佛还带着一点恼怒。“看着你们前赴后继的去送死，老娘还真是高兴得很呢！”似是看出无晴的心思，女子恶狠狠的说道。
“你是谁？”无晴突然觉得有些困顿，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我就是你呀。”女子的声音有些无奈，“我是原本的你，也是你最后一丝人性。”后面仿佛还说了什么，无晴没有听见，而是陷入了重重黑暗之中，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黑甜绵长，仿佛做了些梦，可无晴却丝毫记不住了。醒来之时，自己躺在一处殿阁之中，衣裙首饰都是好好的，身上也没有受伤。
无晴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看向四周。又探查一下归墟之中的沙漏——竟然只过去了不到一刻钟？
那些刻骨铭心的场景，原来不是真的？！
还好不是真的。无晴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就是真正的天机阁之中了。”无晴自己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那个，又是你啊。”无晴无力的揉了揉眉心。
“不是我还能是哪个？”女子没好气的应了一句。
“对了，小窈呢？他通过月叔叔的考验了吗？”
“没有，他没有坚持下来，已经被丢出去了。”女子很轻松的说道。
“……”
“我与月如箴打赌，他说你一定能够通过，我却不信。如今看来，倒是他赢了。”
“对了，你说你就是我，还说你是我最后一丝人性，我不明白……”
“简单给你解释吧，”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如果没有愿灵这回事，你我便是合二为一的，我们将化为一体，降生在这人世上。倒也不能说你是鸠占鹊巢，因为你我本来就是一体，可既然你是愿灵，你的性情就会无限接近于神，而愈发远离人。而这个过程之中，那些纠结和挣扎，会让你疯掉甚至死掉。所以月如箴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将你的人性——也就是我抽离出来，而放任愈发接近神性的你独立成长。只是后来的很多事，怕是月如箴也失算了。”
“所以，现在这世界上有两个我了？”无晴皱眉，她不太听得懂，但至少知道眼前的另一个自己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不然趁着自己虚弱的时候杀掉自己，当真是易如反掌。
“我没办法杀掉你的。”另一个无晴很清楚无晴所想，继续解释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杀了你我也会死。但你却可以杀掉我，因为你是靠近神性的那一边，而是我靠近人性的，你杀我不违反任何法则，只要你足够强大，能够承受反噬，便可以杀掉我了。”
无晴摇了摇头，一方面还是觉得不太听的懂，另一方面是觉得杀掉眼前这另一个自己是一件没必要的事情。
“你可以将我理解成你缺失的一部分，或者理解成我是你的某一种念头，某一种选择。你杀掉我，对你自身并没有什么影响，最多只会让你更加的靠近神性。你也可以选择融合我，这样你的魂魄会变得完整，愿灵所承载的念力太过庞大的问题也会得到解决，唯一的变化可能是，你会变得更像人一些。”
“像人？是什么意思？”
“会有更多的欲望，会更自私，对于想要的东西会更加不择手段，等等。一切人有的劣性，你都会有。”
“我本来也有欲望，也很自私，为了想要的东西也是不择手段的。”无晴揉了揉眉心，感觉如果融合眼前的另一个自己，好像除了能够解决念力的问题，就再没别的变化了。
“嘤嘤，好像是这样的。”另一个无晴欢快的笑着，“你的神性已经太过强大了，即便是融合了我，对于一些事情的抉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个话题先到这里。”无晴对着空气摆了摆手，“另一个问题，刚刚我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是幻境？”
“是幻境，但是将要发生的真实。”
无晴听到这答案差点吐血：“也就是说，女娲依然会被复活，六界依然会被毁灭，而我除了舍生补天，什么也改变不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的。”另一个无晴说道，“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会发生偏差的，比如端云城那一段，事情本来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可最后却变成了另一副样子，甚至你还毁掉了昭烈的肉身——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昏睡的时候我探查了你的记忆——所谓事在人为，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也就是说，”无晴的眼睛亮了亮，“如果我下手足够快的话，也是有阻止女娲复活和六界毁灭的可能的？”
“不不不，”另一个无晴叫道，“不是这样的，大的结果你改变不了，可能改变的只是过程。比如端云城，最终的结果，被屠戮殆尽，都是一样的，你的力量能够改变的是，只是屠杀的方式不同，以及最后你毁掉了昭烈的肉身，还带着舒窈跑了出来，仅此而已。”
无晴扶额，“这点变化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