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虽然地处昆仑之巅，但气候与同样地处高山峰顶的端云城大不相同，与天机阁的差异自然就更大了。天机阁虽然没有冬天，但也算是四季分明，春有百花秋有凉风。但瑶池这边，或许是西王母自身喜好的缘故，四季气候皆如人间六月，时而还会降下细雨，温暖而潮湿。一众仙娥衣着十分清凉，仙人到此，也往往换上单薄的衣衫，轻风吹过，衣袂翩跹，仙姿绰约，十分好看。
无晴自然也不能免俗，将唐婉柔给她带来的衣裙翻捡了一遍，找出最为轻薄的丝绸衣裙换上。同样的火红颜色，换了一种面料感觉完全不同，平日里的厚重与庄严全然不在，此刻的无晴仿佛找回了儿时的轻快与明朗，就连走路也变得蹦蹦跳跳。
“你真是好兴致。”背后，清音传入耳中，无晴笑着回过头，正是广寒仙子嫦娥。
“在瑶池你也敢大咧咧的跑来，不怕耳目众多？”无晴每逢一挑，不满的看着嫦娥，神识迅速的散开，抬手又布置了一个结界，防止有人偷听。
虽然瑶池是西王母经营多年的仙宫，几乎整个瑶池之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西王母的神识覆盖之下，但无晴自信自己的空间法术结界能够隔绝西王母的窥测，更遑论他人。
“我可是奉了娘娘的钧旨，”嫦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但也小心的将神识铺开，确认无人窥视，这才说道：“你真是有办法，竟然连娘娘都被你说服了。”
“哼，”无晴扬起下巴：“我端云城可是乐神帝江的血脉传承，就连娘娘也会好奇这端云城的人奏琴会有何不同吧。只要我略微提起，她自然会答应。”
“难怪你一早就对娘娘暴露了身份，”嫦娥恍然大悟：“我还一直担心你这样做会得不偿失了，果然你是一早就算计好了的。”
无晴得意的笑着：“那是自然，答应阿嫦的事情，我可是从来都没有食言过。”
嫦娥笑容明艳，浑然不似平日里广寒仙子的冷若冰霜：“不过在娘娘那里，我可是勉为其难思忖再三才应承下来的，若是阁主大人的乐律不合我意，这段佳话可是难成呢。”
“哼，”无晴冷哼一声：“这一场大戏，自然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出岔子，昊天陛下亲自谱曲的《绛宫重楼》，我想应当是最好的选择了，如何？”
“果然是堂皇恢弘的好曲。”嫦娥满意的笑着：“这样一来，我一早准备好的也用得上了。不过这曲子有些短，你确定能够得以施展？”
无晴笑容阴诡：“红尘幻境的长短，全凭施术者的法力而定，这曲子不过就是个引子，倘若布置得当，我一音不发也可。”
嫦娥用袖子掩住口鼻，轻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那个人毕竟死有余辜，我并不太过在意。”无晴的语气仿佛再说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般：“我现在心中牵挂的，反倒是楚天和紫月的这一仗。”顿了顿，无晴将楚天与紫月之间的恩怨详细的讲给嫦娥听。
“楚天与紫月？”嫦娥皱眉：“难怪我此来瑶池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以娘娘的性子，不太可能去干预一个仙君女儿的婚事。只是这样一来，紫月那里会不会早有防备？”
“即便他早有防备那又如何？”无晴对风伶醉和水月无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以有心算无心，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嫦娥点点头：“我与楚天虽然不熟，但也知道溟霜那丫头是他的逆鳞，紫月这次算是自己碰了钉子，只是，陛下真的不会出手维护紫月么？毕竟他可是仙君之中位列第一的人物，一向受陛下器重的。”
“陛下那里自有娘娘周旋，”无晴揉了揉眉心：“而且楚天他自己也明白，只有杀掉紫月才可能救出溟霜，而且，瑶池宴饮是他唯一的机会，毕竟当着陛下与娘娘，紫月多少还有些顾忌。你我都知道，紫月所修行的术法，可是有很大一部分源自蚩尤的禁忌巫术，一旦到了私下里，楚天便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嫦娥叹了口气：“本以为今次只要全力诛杀唐棣便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更为难缠的紫月来。无晴啊，你说，如果楚天动手在先，当着陛下的面将紫月诛杀，而后我们在动手除去唐棣的时候，陛下会不会出手干预呢。”
“别我们我们的，动手是我一个人的事，”无晴斩钉截铁的说道：“唐棣这件事，无论是你还是吴刚，甚至是月姨，都不可以沾染分毫。毕竟我有天机阁可以全身而退，而将来万一唐棣的某些你我不知的党羽想要报复，广寒殿与蓬莱都无处躲藏。”
嫦娥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树倒猢狲散。仙君与依附他的仙人们，互相都是抱着利用彼此的心态，哪里还有真的为了对方去拼命的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总无大错。”无晴的语气一点都不轻松：“毕竟你们在明处，尤其是你，阿嫦，你与唐棣的过节，仙界之中尽人皆知，万万不可大意。”
嫦娥点点头：“你放心吧，我记下了，更何况我平日里几乎不出广寒殿，还有吴刚在我身边，想要暗算我也没那么容易。”
无晴嘴角一勾，也笑道：“话说回来，你的修为虽然不比唐棣和紫月，但与一般的仙君怕是也差不了许多，饶是这几年深居广寒殿，得不到仙界灵气的滋养，但你这空前绝后的天才之名，也不会被一般的仙人追赶上的。倒是我多虑了。”
嫦娥宛然一笑：“你呀，从小就是这样，总是要谋定而后动，没有十全的把握从不出手的。”
无晴却摇了摇头：“其实我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可以对唐棣一击必杀，只是此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
“其实我倒是一直都想问你，”嫦娥的表情有些玩味：“你对唐棣恨之入骨，定要杀之而后快，到底是为了我多些，还是为了婉柔多些？”
无晴一怔，看着嫦娥，想了想，又挠头笑道：“阿嫦你怎么了？婉柔的醋你也吃？”
嫦娥叹了口气：“你我总角之交，情同亲姐妹，你的心性我还能不知吗？你既没有十全的把握，说实话此番谋划也并不十分周全，甚至还要在陛下与娘娘面前暴露你的实力，有可能还会树立潜在的强敌，于你所谋复仇之事不利。即便是这样，那日我出言激你，要你杀掉唐棣，你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婉柔，便答应了。要说，与他结仇的人是我，我都没有你这么大的恨意，如果说不是为了婉柔，我真的不相信。”
无晴轻笑了一声，旋即长出一口气：“阿嫦你敏感又多疑，真是与小时候别无二致。”
“你别岔开话题，对付舒窈的那一套，对我可不管用。”嫦娥烟视媚行，瞥了无晴一眼。
叹了口气，无晴收敛了平日里的奸商嘴脸，低声道：“在没有找到婉柔之前，我确实是只想为你报仇的。”无晴语气淡然，仿佛是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可是那一日我终于找到了她，看见她那副模样，便没来由的一阵心痛。说实话，作为端云城的少主，好歹也是一方诸侯，后来又辗转寄身天机阁，我从不认为自己的手有多干净，自己的心有多仁慈。即便是伸手敲诈那些仙人们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心软过，因为我知道，他们之中，也没一个好人。”
嫦娥点了点头，她自认自己也不是好人，否则弱肉强食的仙界，自己怎会撑到现在。
“或许此前我从不知什么是善，但见到婉柔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恶。”无晴咬着嘴唇，脸上的神色也有些狰狞：“我从未想过，堂堂一位仙君，即便是手中有些龌龊，也就罢了，竟然还可以为恶到如此地步。”
嫦娥曾经收到过无晴的传书，听她详细的讲过婉柔的身世，见无晴如是，拍了怕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本来我去寻找婉柔，只是想将来发难之时，有个借口，可见到她之后，我的初衷就改变了。我想，一来是我真同情她，二来，有她在我身边，也能时刻提醒我，即便是为了复仇而为恶，也要有个底线。至少，唐棣对婉柔所作出的那些事，我就不能做。”
嫦娥突然一笑：“罢了罢了，我本不该多问的。”旋即又像小时候一样戳了戳无晴的额头：“你呀，幸好没有修仙，否则，以你的心性，怕是很难飞升成为仙人的。”
“我本就是半神的魂魄半仙的体格，”无晴撅了噘嘴：“再说，修仙又有什么乐趣呢？无非是与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伍罢了。不过，你说我无法飞升，这是什么意思？”
嫦娥莞尔一笑：“心性最仁是凡人。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说过这句话。”
无晴噗嗤一笑：“我还以为这不过是凡人间的玩笑话呢，怎么，你们仙人也当真？”
“不是当真，是天地间的法则，就是如此。”嫦娥淡淡一笑，笑容之中，参杂着几许苦涩，几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