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动作……舒窈仔细回想,错不了,那不是舒泫。
舒泫是个左撇子,下意识自然是朝着左侧躲闪,可刚才那个人,却是向右滚去的。
更重要的是,暖阁那里的夹缝,是主殿翻新之时,因为尺寸对不上,只能留下夹缝来日补救。而负责工程的是一位堂兄,怕被城主责罚,根本不敢将这件事情上报。这个夹缝只有这位堂兄和他们这群年纪还小的孩子们知道——因为那里着实是捉迷藏的好地方。
舒窈摇了摇头,又回想了一遍自己看到的幻境,却真的没有发现,舒泫到底是何时运用移花接木,将自己换走的。
堂兄的腿上受了伤,再也逃不掉了,最终顶着舒泫的面容付死——至于那面容是幻术,还是说舒泫换走的仅仅是自己的魂魄,舒窈看不出来。只是临死之前说了几句话,确认是堂兄的声音无疑。
舒窈失魂落魄的在幻境之中游荡着,看着曾经的血亲个个惨死,却毫无挽救的余地,甚至连哀嚎落泪都不能,因为这不过是一场幻境,是当年这里发生的一切的还原,任凭他如何悲痛,都改变不了阳离城已经是一座废墟的事实。
幻境结束。无晴翩然落在舒窈身边,将他揽进怀中。
“应该是只有他一个人逃脱了,”舒窈有气无力的说道,“没发现别人被带走的痕迹,看来我之前判断西王母那里是从阳离城找了四个拥有半神血脉的人去填阵眼的判断,是错误的。”
无晴轻轻拍着舒窈的背,以示安慰。
“也好,折腾了这一趟,至少知道他还活着。”
无晴点了点头:“也许他施展移花接木之后消耗太大,这么多年只是躲起来将养而已。小窈,现在还没有证据,你不能……”
舒窈却摇头叹道:“不能这样想。如今只能先将他算到西王母一边的势力之中了。若是没有他,自然更好些,若有,咱们毕竟也有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
无晴抿着嘴,点了点头。
“我想休息一下。”舒窈靠在无晴肩膀上,闭上双眼,强烈的困意袭来。
无晴点点头,扶着他找到一块还算是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又拿出水喂他喝了几口,不等再说什么,却发现舒窈已经靠着自己睡着了。
无晴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心疼,自己不过是消耗些法力而已,而舒窈憔悴的却是心神。
一只纸鹤不知从何处飞来,翩然落在无晴的掌心上。
无晴愣了愣,知道自己和舒窈来阳离城的人不多,用自己惯用的手法传书,这显然是熟人。
展开一看,却又笑了:“阿嫦,你倒是吓了我一跳。”
信上只说自己已经将口信带到,另外提醒说西王母的修为大增,除此之外再也没说什么别的了,甚至连阴九烛的名字都没有提到,更没有落款,就连字迹也特意改变了一些。若不是末尾画了一只小兔子,无晴差点没认出这是嫦娥的传书。
嫦娥自小就喜欢兔子,雪白柔软的小动物,让嫦娥爱不释手,甚至还曾经养过一只兔子,只是那只兔子不过是人间的凡品,寿命短暂,没多久就一命呜呼,让嫦娥难过了好一阵子。那时两个小姑娘平日里玩耍在一起,也经常偷拿姨娘们的胭脂水粉,无晴为了哄她开心,就经常在她额间画一只小兔子,嫦娥很是喜欢,就将图样记了下来,说以后万一两人失散了,还能凭这个相认。无晴还笑话她来着。如今,没想到还真的给用上了。
无晴看着纸笺心生柔软,彼时端云城被屠戮殆尽,逼迫自己心硬如铁,与舒窈两个人果决面对,只为复仇。没想到,六十多年过去了,却人事皆非,只留下端云城一座空城、阳离城一片废墟,提醒无晴,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若是当初直接一剑杀了昭烈,”无晴揉着眉心,自言自语道,“……可能现在会更糟吧。”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传书焚尽,飞灰飘散,与阳离城废墟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修为大增。无晴咂摸着这四个字的意思,能够让嫦娥说出大增的,定然是不容小觑,果然是行事将近了么?
抬头望向天空。阳离城的视野一贯很好,满天星斗很是耀眼,比端云城终年冰雪要好看太多。无晴望着西北的方向,那里是她家乡的方向。可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收敛心神,无晴轻轻侧头还伏在自己膝上熟睡的舒窈,轻轻拢了拢他有些散乱的鬓发。如果舒泫真的还活着,真的站在了西王母一边,那么对于舒窈来说,不啻五雷轰顶。他们父子关系虽说一向不好,可父子毕竟是父子,难道真的让他们拔剑相向么?
突然,天空之中光芒一闪,接连三十几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长长的曳尾。无晴吃了一惊,差点站起身来。掐指计算了须臾,眉头却皱的更紧了:三十三仙尊提前转世应劫了?!
难道是三十三天上出了什么变故?
无晴身躯一抖,将舒窈惊醒,舒窈揉了揉眼睛,见无晴神思不宁,便开口询问:“怎么了?”
无晴指了指天上:“老君他们提前入世了。”
舒窈也吓了一跳:“这么快?”
无晴摇了摇头:“怕是三十三天有什么变故,咱们赶快回去地府,莫问和婉柔应该已经到了。”
舒窈点点头,知道无晴法力消耗巨大,又因为照顾自己没能好好调息,便直接将无晴抱了起来,招来云团,急驰而去。
人间界,此时则略显慌乱。天象有异,各国负责占星的仙官都被吓了一跳,各凭本事进行推算。
田无忧靠在软垫上,宫女为她揉着微痛的额头:“天象有异?”
齐国太常监太史令秦开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是,王上,天象突然发生异变,原本七星拱月的局面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一副乱局。”
“乱局?哼,这天下还不够乱么?”田无忧挥退了宫女,起身对秦开道,“秦大人不必畏惧,直说便可。”说着,亲手将秦开搀扶起来。
秦开点了点头:“此前七星拱月,六国王上加上昭氏、君氏均有帝运之势,故而王上兵发帝都之前,老臣再三进谏,劝王上此行切莫轻举妄动,更不要对昭氏斩尽杀绝。”
田无忧点了点头:“孤听从老大人的谏言,正是如此做的。”
秦开的神情渐渐舒展,脸上更露出些许欣慰:“王上,而从今晚开始,乱世开启,群雄逐鹿,王上莫要失了先机。”
田无忧皱了皱眉:“老大人的意思的是……”
“尽快称帝。”
田无忧愣了片刻,摇了摇头:“北境还没有安稳,一旁魏国还虎视眈眈,西北有强秦,南方有大楚,此时称帝,难道不是四面树敌吗?”
“此一时,彼一时。况且今夜天象异变,各国不乏能人术士,想来会与老臣做出同样的判断。怕是秦楚两国也不会放弃眼下的称帝的大好时机。”
“我称帝,他们也称帝,这天下不是真的要乱了吗?”
“故而老臣恳请王上抢得先机。”秦开一揖到底。
田无忧思虑再三,还是摇了摇头:“此等大师,不能全听老大人一家之言,孤要与……”
“王上,老臣斗胆,已经请苏相与康王殿下等候在殿外,随时听从王上传召。”
魏国一边,沈星正为找不到莫问而发愁。天机阁关了,莫问不知道随无晴去了哪里,习惯问计于莫问的沈星,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虽然朝臣们一再进谏,让他称帝,可他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诸侯王与帝君,说到底,毕竟天壤之别呀。
“你去东海,”赢继低声对自己的心腹吩咐道,“去了之后先到天山,亮出本王信物,之后请子熙真人将这封书信交给秦将军,”秦将军自然就是秦不颜,而帝都一战之后,秦不颜已经回去东海,继续做她的龙宫公主去了。“你在天山等候三日,若秦将军愿意见你,你便将她原话带回来,若是三日之内秦将军还没有见你,你便快速赶回来,不要耽搁。”
“是。”低沉有力的应答之后,轻盈的人影消失不见。
“这等大事,怕是不颜也不能帮你拿主意。”幔帐后,令狐穹的身影闪现出来。他本来是来着赢继商量宋国的事情的。宋国与秦和鬼方都不接壤,可那个子缪着实让人看不顺眼,两人一直想找个法子灭了宋国,可灭国之战,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还并非邻国。
“她好歹是仙人,对天象异变,总该比我们理解更深。”赢继揉了揉太阳穴,“只是事关重大,若是不颜不能泄露天机,我也不怪她。”
“其实我觉得,称帝是个好主意,尤其现在,天下诸侯国,哪个是没有野心的?你不称帝,也总会有人称帝,到时候你会对他人俯首称臣么?犹犹豫豫,反倒失了先机。”
“可我若称帝,天下诸侯就能服我?”
“不服就打。想想我们俩是怎么下了蜀中的。”令狐穹笑得眼睛都没了,“送上门的借口,不是正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