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烈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聪明。”
无晴继续道：“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为了端云镜。可是你要那么多神器干什么？想到这里，我便开始猜测你的身份。六十多年以来，我千方百计收集关于你的各种信息和资料，哪怕只言片语，仙界的典籍，所有你掳走的神器的记载，我都倒背如流。甚至还曾亲下地府，抓了当年跟随过你的十九卫将军之中已经亡故的人的魂魄去审问，还有你当年的史官。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却始终猜不出你到底意欲何为？”
昭烈叹了口气，笑了笑：“上穷碧落下黄泉，倒是难为你了。”
“你不必可怜我。”无晴冷冷的瞥了一眼昭烈，好不容易按捺下的戾气又再次聚拢在眉宇之间，浑身散发出杀气。
昭烈看了无晴一眼，张了张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人之间再度沉默下来，只有微不可查的呼吸声，昭烈偶尔小心翼翼的灌上一口酒，洒一滴都要心疼半天，无晴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仿佛下一息就要出手与之搏命。
“我杀他们，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昭烈在喝光了全部的酒水之后，站起身来，背对着无晴，肩膀有些微微的抖动。
“不是为了得到什么？那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该死么？”无晴的声音有些尖利刺耳，声声诘问，字字凝血。
昭烈的身形晃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酒意，还是故意接着酒劲发疯。突然转过身来，指着无晴吼道：“你说对了，他们要死，他们必须死！即便是我不动手，也总会有人对他们出手的。我被创造出来，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使命，就是杀死他们！”喘了两口粗气，又恢复了此前的平静，对已经惊呆了的无晴淡淡的问道：“现在你满意了？”
无晴也踉跄的站起身来，伸手去抓昭烈的衣领，却被昭烈轻松的躲开，无晴彷徨的向后退了几步，扶着书架终于站稳了身形。
“可是为什么？总要有个理由啊。”
昭烈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你既然知道当初我都杀了那些人，难道就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共同的特点么？”
无晴已经恍惚了，喃喃道：“你想杀便杀，哪有什么共同点。”若是有，六十多年的时光里，无晴早就知道了。
昭烈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们都是半神，或者有神族的血脉传承，或者有半神的血脉传承，如是而已。”
无晴陡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昭烈。她忽然想起，自己在三途河岸读过的那些彼岸花，忽然想起了帝江最后的那句话：小心仙界的人。
昭烈走到无晴近前，突然笑了：“看你这副模样，就好象当初刚刚得知任务的我，一般无二。”
“神界覆灭，佛陀之国不知所踪，仙界成为六界主宰，故而要铲除一切与神界有关的人，你便是那个棋子，也是那个刽子手。对么？”无晴抬头看着昭烈，心中百转千回，滋味复杂。
昭烈点点头：“你的心思倒是真快。”
“可是，为什么仙界要如此？昊天也是半神，三十三天之中还有很多大能者都是半神，为什么，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无晴的眉心处，突然闪现出堕魔的标记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腾。饶是当初亲眼看到全城人的尸骨，看见舒暝死在自己面前，看着舒窈在眼前堕魔，无晴都没有这样脆弱过。
“醒醒！”昭烈皱了皱眉，他没敢去找舒窈，那孩子发起狠来，他怕自己扛不住，便只剩下无晴这一个选择，可惜他终究还是高估了无晴的心智，若是她此时堕魔，便无法再置身六界之外，此后的很多事情，都将被掣肘，难以继续了。
可无晴额头上的印记已经清晰的显现出来了。看到那图形的模样，昭烈震惊得无以复加。舒窈堕魔的时候他曾亲见，最初不过是一只魔眼，等到他再有机会见到魔君陛下之时，舒窈额头上的印记已经变成了一只修罗鬼。
那是昭烈第一次被吓坏了，仿佛平生第一次有这样让他感到错愕不解甚至后怕的事情。魔族额头的印记，也叫做魔心本相，彰显了身为魔的本心本相，以及魔力最终能够达到的高度。那还是第一次昭烈见到了人形的魔族印记，此前他所见过的最为骇人听闻的也不过就是共工的魔心本相，是一只穷奇恶兽，也就是现在共工所用来示人的本相。
另有一人，虽然未曾堕魔，但也曾显现过魔心本相，且也是人形。但那只是昭烈听说，却从未亲见。
而今，无晴出现堕魔的迹象，眉心处的魔族印记愈发清晰，光芒大盛。昭烈的双手已经开始下意识的结印，甚至也开始不自信，他着实不确定自己能够封印住无晴的魔性。这图形自己见了也还好，反正昭烈已经决定付死，魂飞魄散，连记忆也会随之消散。可万一，万一有人，尤其是他所背叛的那些人，一旦见到了无晴的魔心本相，就会不择手段千方百计的将无晴卷入到那场阴谋之中，甚至得到无晴，他们将事半功倍，反倒是更加利于他们展开计划。到那时，不要说昭烈的一己之身白白丧命，一切筹谋功亏一篑，甚至整个天地，六界阴阳，也都将被卷入一场浩劫之中。
昭烈隐隐的后悔，颤抖的双手无论如何也难以结成法印。而无晴的额头上，业火红莲的形状，闪烁着刺眼的血光，仿佛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阻拦的地步了。
“不对。”昭烈皱起了剑眉，无晴额头的印记，确是业火红莲无疑，但却是并蒂双莲，一朵猩红，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另一朵却是赤金色，散发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仁慈悲悯。
“这不可能！”昭烈傻眼了。难道无晴的魔心本相，竟然是神魔佛道四象归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昭烈无力的垂下双手，放弃了封印无晴魔性的打算，若是此前他仅仅是不自信，那么现在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没有那种能力能够完成这个封印了。四象归一，仅存于上古传说之中的魔心本相，今日竟然在眼前这个丫头身上看到，昭烈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此时的无晴双眸猩红，表情狰狞而挣扎，仿佛陷入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之中。突然她向前踉跄一步，随即袍袖一甩，仿佛是要维持平衡，可却下意识的迈出了云韶之舞的舞步，只是一息的光景，昭烈眼前的一张几案，随着无晴这轻轻一舞，便化作飞灰，转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昭烈乍舌，继而苦笑。罢了罢了，就此死在这里也好，反正自己的结局不过就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罢了，死在无晴的梦中，反倒是更加干净，即便是那些人，也不会寻查到任何蛛丝马迹的。
而无晴眼前，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无边血海，翻滚着皑皑白骨，自己每向前一步，都好象是踩在了别人的尸骨之上一样，尖利的碎骨隔得她脚下生疼，却无法阻止自己继续前行的脚步。血海之中，开满业火红莲，缠绕的枝蔓，朝着自己的方向蔓延过来，继而纠缠在自己的腿上，胳膊上，刺入皮肤，蔓延到血液之中，仿佛要将自己与它们化为一体，又好像是要将自己的血统统吸干。远处，微弱的金光闪烁，维系着无晴最后的清明，可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模糊，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无晴的心陷入一片迷茫之中。
突然，耳边传来轻轻一声叹息，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来自亘古，又仿佛就在身边。叹息声过后，无晴突然睁开双眼，眼见的恐怖景象倏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当初在端云城自己钻出暗室时，看见至亲兄弟尸骨堆积的刹那。
“谁？昭烈么？”无晴轻轻的喝问了一句。
那声音轻轻一笑，无晴便听出，这声音与昭烈的区别极大，再说，自己堕魔，意识之中血海翻涌，昭烈可以入自己的梦，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自己的识海吧。
“小姑娘，你还记得我么？”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无晴陡然一惊。竟然是绯煞红瞳？！
“你不是，已经……”无晴讶异。
“是，我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不复存在。这只是我特意留在你识海之中的一缕残念。只要你显现出堕魔的迹象，这缕残念便会出来阻止你，之后我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也彻底消失，不复存在了。”
“你早就料到了我会堕魔？”
“不错。我长久的存在于你的识海之中，早就窥见了你的魔心本相。倘若你堕魔，怕是这天地也会被你搅的变色。故而，我妄图以一己残念阻止你，也算是成全了你我相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