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间,夜黑风高,轩辕洛然煞有介事地穿了一身漆黑的夜行衣,罩上黑纱的帷帽,颇有几分江湖刺客的味道。
他轻易躲过皇宫的守卫,用蹩脚的轻功翻过宫墙,一切动作一气呵成,娴熟非常,显然没少做。
翻出宫墙后,看着黑茫茫的盛京城,他有些傻眼。
他路盲,不辨方向,一时间不知道去往城东的将军府要怎么走。
往时都有一群狐朋狗友在墙外接应,他只需跟着他们便好,从未遇到过这般困境。
轩辕洛然犹豫半晌,拿不定主意。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给我指路。”他在地上捡了颗石子,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往天上一抛。
他看了看落在右脚边的石子,略一犹豫往右走去。
月光清冷,洒下一片霜白,子夜时分,四周寂静,唯有虫鸣声与风声应和。
将军府的练武场上,韩昱白犹在练武,一杆长枪舞出冷冽的风,清冷的月光映照着他清冷的面庞。
这十年来,父亲的死一直缠绕着他,成了每夜的噩梦,如非精疲力尽,他根本无法入睡。
管家刘伯端了一碗鸡汤过来,看着一身冷霜的青年,摇了摇头,觑了韩昱白停下的间隙,忙开口,“少爷,夜凉,先喝碗汤吧。”
韩昱白转头看了一眼满头白发的刘伯,剑眉微蹙, “把汤放桌上,我待会会喝的,你先去休息吧。”
“少爷也该早些歇息了,明早还有公务呢。”刘伯稳稳端着鸡汤,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韩昱白眉头更深,长枪仍握在手中,走到刘伯面前,另一手拿起瓷碗,一口饮尽。
他把碗放回托盘里,淡淡道:“下去吧。”
“少爷,你是否对柳家小姐有意?”刘伯犹豫着开口。
韩昱白继续舞起长枪,没有回答刘伯的话。
刘伯摇了摇头,虽然他从小看着韩昱白长大,可他确半点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倒是希望韩昱白能有个真心爱慕的人,那样至少他能像个活人。
韩昱白心中自然是有想法的,只是他不愿与任何人吐露心声。
他不爱任何人,娶谁都没有区别,与柳家联姻自然是互利互惠,皆大欢喜之事。
只是柳家将他当傻子算计,却让他心生不悦。
而太子殿下不顾性命的在他和柳青鸾之间横插一脚,又是何目的?
为了破坏柳家的计划,还是真的爱慕柳青鸾?
各种思绪纷纷扰扰,他觉得今夜更加无法入眠了。
韩昱白手一抬,长枪深深扎进地皮下,“刘伯回去歇息吧,我去一趟军营。”
“少爷。”刘伯看着韩昱白的背影,无奈的喊了一声,劝说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轩辕洛然没头苍蝇一般在城中乱转,撞上一队巡城的金吾卫。他亮出东宫的令牌,命对方把他带到将军府。
此时站在将军府门前,轩辕洛然举起手,却犹豫起来。
他一时意气跑到此处,此时却觉得理由实在牵强。
这天底下,借口被轻薄,要求对方负责娶自己的,大有人在。像他这般,一个男子以自己被轻薄为由,胁迫对方娶自己姐姐的,却是闻所未闻。
韩昱白不会把自己当成神经病吧?
自己若是真惹怒了他,会不会连累父皇?韩昱白权势滔天,若他想篡位,皇室恐怕招架不住。
夜很凉,轩辕洛然身子微微颤抖,此时心里也不由一阵发寒。
看着朱门上怒目而视的铜制虎头,他不由倒退了几步。
可这一离去,没准韩昱白就要成了柳家的乘龙快婿。轩辕辰亦一旦搭上韩昱白,莫说自己和姐姐,他们恐怕连父皇也不会放过。
柳贵妃和轩辕辰亦对宸轩帝的偏心可是恨到了极致。若是条件允许,他们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宸轩帝拉下皇位。
轩辕洛然对此一直深感自责,若不是因为他,宸轩帝也不会遭此怨恨。
轩辕洛然一咬牙,举起手朝那铜环拍去。
若真惹怒了韩昱白,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躺平了任他处置,大不了以性命相赔。
韩昱白一个大将军,难不成还能斤斤计较的搞迁怒不成?
他高举的手尚未落下去,那朱红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轩辕洛然吓得一激灵,睁开了双眸,正好对上韩昱白疑惑的眼神。
他挤出一个笑容,故作从容的对着韩昱白摆了摆,“韩将军!”
他自作多情的想,难不成孤与韩将军心有灵犀?
“太子殿下?”韩昱白犹豫着开口,轩辕洛然戴着黑纱帷帽,看不清容貌。
轩辕洛然将帷帽摘下来,看到韩昱白身后的马,“韩将军这是要去何处?”
韩昱白没回答轩辕洛然的问题,反问道:“太子殿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墨云吗?”轩辕洛然摸了摸韩昱白牵着的黑马。
墨云是跟着韩昱白征战四方的战马,是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战场之上,黑云压城城欲摧,正是得名于此。
墨云认生,很不给面子的喷了太子殿下一脸口水。
轩辕洛然讪讪的收回手,摸了一把脸,小声咕哝,“和你主人一样难相处。”
韩昱白见轩辕洛然答非所问,也不想再与之纠缠,反正不是什么正事。
他吩咐守门的小厮带轩辕洛然去休息,自己牵着马出了门。
不管轩辕洛然又想闹什么幺蛾子,随他去好了,反正他不奉陪。
轩辕洛然有些傻眼,韩昱白出门,那他大半夜历经艰辛跑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眼看着韩昱白跨上马就要走远,轩辕洛然脑子一热,一跃而起,险险坐在了韩昱白身后。
韩昱白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到,回头微怒道:“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实在想不明白,轩辕洛然为何三番五次地招惹自己。
难不成又是宸轩帝的计谋?
韩昱白暗自苦笑,自己如今简直就像惊弓之鸟。宸轩帝这般精明之人,如何会用不谙世事的太子来对付自己。
。
可太子又是何目的?
轩辕洛然伸手抓住韩昱白的衣服,以防自己掉下马去,见韩昱白回头于是尴尬地笑了两声,“孤有要事与韩将军相商。”
“要事?”韩昱白不信孩子气的太子殿下能有什么要事。
“嗯嗯,要事。”轩辕洛然点头如捣蒜。
韩昱白看着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轩辕洛然,突然有些无奈,“太子殿下有何事现下就说吧。”
“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轩辕洛然为避免韩昱白再追问,一把抱住韩昱白的腰,把头埋在他背上,抱怨道:“快些走吧,你要冻死孤吗?”
韩昱白背部一僵,未曾有谁与他这般亲近过,除了这三番两次招惹他的太子殿下。
“啊,好温暖。”轩辕洛然靠在韩昱白宽阔的背上,一阵暖流传至他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
他打趣道:“原来韩将军也是有温度的,我还以为你是冰做的呢。”
韩昱白不吭声,只扬鞭狠狠抽了一鞭,俊马飞射而去。
因突然的加速,轩辕洛然环着韩昱白的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
经此一番折腾,此时已月上中天。
直到了军营,轩辕洛然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韩昱白也不再追问,兀自召集士兵夜训。
轩辕洛然披了韩昱白解下的玄色大氅,坐在演武场旁的石凳上,两手托腮,兴致盎然地观摩。
不过毕竟夜已深,瞌睡很快就上来了。
韩昱白让陈越安排他先去休息,他感觉又被韩昱白鄙视了,因此坚决表示,韩将军都没休息,他怎么能先去。
轩辕洛然说得豪气,然而却止不住昏昏欲睡,不时便趴在石桌上打起了小呼噜。
春夜清寒,睡着了更觉得冷,轩辕洛然身体瑟缩着蜷成一团。
他梦见自己在冰湖里裸泳,手脚僵硬,渐渐动弹不得被冰水所淹没。
他看到韩昱白站在湖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比那湖水还要冰冷, 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冻死之时,身子一轻,被人从湖里捞了起来,全身被包裹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他一抬头,看到韩昱白温柔地看着他, 眸中一片火光。
他不自觉地往那温热处又挤了挤,喃喃道:“韩昱白,你对我好一点嘛。”
韩昱白没想到轩辕洛然如此倔强。
见他睡在冷风里,本想让副将抱轩辕洛然去军帐,想到那夜娇软的身子,还是自己抱了起来。
他看着怀里的少年,目光复杂。
对你好一点?
这是多么奇怪的要求,他们不是一路人啊。
娇宠着长大的太子殿下,或许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宠着他。
自己却为何总是对他心软?
第一次得以在天亮前结束夜训,京都大营的将士们都很不适应,这估计就是犯那啥。
纷纷猜测那让韩将军放下原则的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轩辕洛然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偷溜出宫,是以并未表明身份,且一直带着帷帽。
韩昱白将轩辕洛然抱到自己的营帐,行至床边,想将人放到床上。
轩辕洛然却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不放。营帐内并未生火盆,和外面一样冷。
韩昱白无奈,哄小孩一般低声道:“殿下,到床上休息好不好?”
轩辕洛然睡得酣然,哪里听得到他说什么,只打了个小呼噜回应他。
韩昱白无法,只得就着相拥的姿势,带着轩辕洛然一起躺到床上。
盖了锦被,渐渐暖和起来,轩辕洛然放开韩昱白,翻了个身。
韩昱白睁开眼,随后又阖上,总算折腾完了。
早知他睡相不佳,韩昱白这次学聪明了,不等他折腾,直接将人锁在怀中。
一夜安眠。
虽寅时方入睡,至卯时韩昱白便自然醒了过来。
看到怀里的人犹在酣睡,他难得起了贪睡的心思,慢慢又阖上眼。
第一次或许是巧合,这次又怎么说呢,有这人在身边,自己竟真的可以摆脱多年的噩梦与失眠。
这次暂且放过你,再有下次,便真的不放过你了,太子殿下,他在心中默念。